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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蔓菁散文集《梦回故乡》之:疯子森记和阿粪头

(2014-03-24 18:29:51) 下一个
疯子森记和阿粪头

作者:叶蔓菁

“森记”是一个人的外号,他是个疯子。

本来,“记”的意思是指店号、生意品牌,比如“十二记” 就是某个家庭里排行十二的人,十二哥或者十二叔,经营的生意,就叫 “十二记”。也有在姓后面加“记”的,比如店号为“陈记”的是陈家开的店铺,“曾记”则是曾家的产业。

不知是谁,给疯子来了这么个宝号,“森记”,也有人称其为“阿森”,或者“阿森记”。

我小时候,也就是七十年代,一听到人说“森记”就怕。晚上不愿意睡觉,吵闹,大人说:“没闹啵,再闹阿森记会来。” 于是不敢出声,怕得很。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阿森记根本不可怕。第一次见到森记时大概是一九七五年夏天吧,我在上幼儿园。一天幼儿园放学,几十个小朋友手拉着手,排着队伍,在老师的带领和保护下走路回家。我们的放学队伍行走在街道的一边,我们一边走路一边唱着歌儿:“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和每天放学一样,总是有许多街上的行人停下脚步注视着我们。老师常说:你们是祖国的花朵。可能因为我们是花朵,所以我们的放学队伍总是那么引人注目。

当我们走到百货大楼门口附近,看到几个年轻人在嬉闹,有个小朋友告诉我:“那个人是森记。”

我看不出哪个人是森记,那几个一起嬉笑斗玩的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真的看不出其中一人是个疯子。

“哪个是?” 我问。

“蓝色衣服那个就是,” 另一个小朋友告诉我。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穿着淡蓝色的确良衬衫、蓝灰色长裤的年轻人怎么都不能和大人常说的“森记”划上等号,那个人看起来很正常的,怎么可能是疯子呢!

我又问了几遍:“真的?那个蓝色衣服的就是吗?”

在得了百分之百的确认后,我松了一口气,原来疯子不可怕,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嘛,这个“森记”还算得上是个衣着整洁的靓仔呢。

疯子,肯定是有病症的,要么怎么那么多人会说他就是疯子呢?也许森记曾经被送去石庙治疗过的吧?石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山沟沟,那里有历史悠久的古庙,还有很出名的精神病医院,听说桂东以及临近地区的精神病患者几乎都送那里治疗的。

难道他没有得到过治疗?不知道了,反正常常看到他一个人在街上逛荡。

森记不像别的疯子那样,他的衣服不脏的,皮肤也算白皙,一笑起来,能看到他嘴巴里洁白的牙齿,记忆中的“森记”就是一个总是嘻嘻哈哈的年轻人,街上的小贩时常会和他开开玩笑或者斗斗嘴。

记得有一次看到森记在肉行里闲逛,一个卖猪肉的对森记说:“阿森,逛什么逛,回家讨老婆去。”

森记则马上回答说:“嫁你妹妹给我,就有老婆。”

当时看到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森记根本不傻,脑子反应居然这么快,甚至比我还聪明些。

有时候,会看见森记和卖豆芽的年轻人一起打闹追逐,说一些话逗得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可惜我听不明白,现在猜估计是讲些黄色笑话吧。那时候,好像森记是街上集市的“开心果”,总有人和他开玩笑、嬉闹。

印象当中,我记得不止一次听到人们说森记根本不疯,只是有一点傻。现在猜想,他也许只是比较轻的精神病吧?否则,他应该会懂得去工作赚钱,会懂得回家娶妻生子,而不是整天在街上逛荡。

后来有好几年一直到我离开家乡县城,很少见到森记在街上出现,也许他被送去石庙治疗,把病治好了?希望是这样的。其实森记长得还是挺帅的。

除了“森记”,县城街头还常见到另一位流浪汉“阿粪头”。他沉默寡言,常常见到他从街头走到街尾,从肉行走到果行,从孝坊河边走到大广场,总是看到他走路很慢、面无表情、手脚迟钝,手上也许拿着一张从地上捡起来的糖果纸,他会把糖果纸慢慢地揉,一直揉得很烂才舍得丢掉。

阿粪头身上的衣服很脏很烂,脏是黑泥色的脏,分辨不出是土布还是化纤质地,烂则是能见到不少破洞,膝盖一个大洞,可以看见洞里干瘦的膝盖弯,肩膀一个破洞会把肩膀手臂露出来。他的头发有一尺长,很脏,粘成一条条,每条头发都有筷子那么粗,后来就是一坨,粘在头皮上,让人看着就恶心。他的手和脸上的皮肤脏得不成样子,让人看不出他的年龄,只觉得他是个老头。

有时候看到他翻动路边的垃圾,应该是在寻找可以吃的东西。有时候会看到他在饭馆、米粉店里转悠,看到有的桌子上有人吃剩的米粉汤,而服务员大妹子还没有收拾,他会把碗捧起来把汤一口喝掉,卖米粉的大婶则会从锅里捞来一勺米粉加到他喝汤的那只碗里,叫他快吃快走,他就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快快地夹米粉吃,吃完就默默地走开。

在八十年代初期,阿粪头是县城的街头一景,县城里无人不知阿粪头。

大概在一九八四年冬,县城的人在互相传递一个新闻:阿粪头死了。

人们都说,阿粪头把茅坑里的死鸡捞起来吃了,就死掉的。

那年头,几乎家家都养鸡,要是鸡传染上瘟疫,鸡死掉了,一般就把鸡扔到茅坑里,粪坑是制造农家肥的地方,这些茅坑里的死鸡叫做“粪坑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阿粪头的死讯是人们谈论的话题,都说他是饿死的,不饿,怎么会想到捞粪坑鸡吃。

(后记:刚才到网上查询“森记 岑溪”,看到不少有关“森记”的网页,原来“森记”后来依然还是县城里的一个流浪大侠,有人戏称“在岑溪你可以不认识市长,也可以不认识岑溪大佬,但不可以不认识森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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