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文学的概念界定>见刊《德州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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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确定把中国的“打工文学”作为博士论文的研究对象时,常被人问起何谓“打工文学”。答曰打工者的文学。又问何谓打工,答曰打工就是做工,多为临时性的。还问:“我是国立大学的助理教授,还没有获得终身教职,我也是打工者?美国总统一次最久只能做8年,相对于200多年的美国历史和总统本人的百年人生,8年也不过是短暂的临时工,难道总统写的回忆录也是‘打工文学’?”这就逼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是“打工文学”?“打工文学”究竟该如何界定,才能够在国际学术界被普遍认同?
笔者认为,要对“打工文学”给出一个艺术范畴里的基本框架和边界,确立一种可供评价的规范体系,首先要厘清相关的前缀性概念:打工、打工者。
何谓打工?最新版《现代汉语词典》对“打工”的解释是“做工(多指临时性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2012,P234)。
何谓打工者?《现代汉语词典》中没有专门条目,只有“打工仔”(打工的年轻男子),“打工妹”(打工的年轻女子)两个词条(2012,P234)。打工者可以理解为包括打工仔打工妹在内的所有做工的人,多为做临时性工作的人。他们多半在城市从事“3D”职业,即难(difficult)、脏(dirty)、险(dangerous)的工作。因为户籍所限,他们不能享受市民待遇,社会保障脆弱,沦为“3D”人群(文化水平低、经济收入低、社会地位低)。
美国学者Philip F. C. Williams(1998,P159)把中国的“打工者”称为migrant laborer。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东亚语文研究系博士候选人Qian Yang(2013)也把中国的“打工者”称为migrant workers。新华社2009年7月日4日的英文电讯稿《China to set up museum for migrant workers’ literature》里的打工者是migrant workers。李灵灵(2011)在博士学位论文《打工作家:珠三角都市新移民的文化身份建构》中,把打工作家称为“都市新移民”。不少学术论文的英文标题,也把打工者译为migrant worker,包括常海(2012)、何希凡(2011)等人的论文,曾毅的博士毕业论文(2012)、王超的硕士毕业论文(2011)等等。
在这些不同源流的文献中,打工者都被翻译为migrant worker、migrant laborer等,即“移民工人”,可以简称为“移工”。
关于“移工”,台湾国立政治大学社会学系马蔼萱老师有如下论述:“移工”是相当多元的。以距离与国界来看,“移工”包括了跨越国界的外籍劳工(foreign workers),也包括了一个国家中从事跨地区迁移的国内工作者(domestic workers)。从迁移周期来看,“移工”包括了季节性或周期性的短期移工,及多年期的长期性移工。另外,从社会阶级来看,“移工”除了指涉低薪基层的跨界工作者外,亦包含中产阶级的白领跨界工作者(虽然如前所述,在许多情境中,“移工”是只针对低薪基层的跨界工作者而言)。
综上所述,可对中国的打工者做如下判断:在中国,打工者是“从事跨地区迁移的国内工作者”、“多年期的长期性移工”、“低薪基层的跨界工作者”。也就是说,中国的打工者是指改革开放后,从农村或者落后省份转移流动到发达地区做工的人,他们是是社会流动性与地理流动性的混合体。
在明确了打工者的确切含义后,再来界定“打工文学”,就不困难。当然,大多数定义本身不可避免地带有某些先天性缺陷,弥补缺陷最重要的救济机制就是解释。“打工文学”概念的确立,就是定义与解释的结合。
关于“打工文学”的定义。“打工文学”简单地说就是打工者的文学,“打工文学”是中国改革开放和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出现的反映打工者这一社会底层群体生活与情感的文学,既包括打工者创作的以打工生活为题材的作品,也包括非打工者的类似创作。体裁以小说、诗歌、散文、纪实作品为主。
关于“打工文学”的解释。“打工文学”现象复杂,为了更好地呈现“打工文学”的本质、特征、规律和作用,有必要借鉴美国学者艾布拉姆斯提出的文学四要素(世界、作者、读者、作品)作为解释工具,来对“打工文学”进行解释,以完善“打工文学”概念的确立。
①“打工文学”的世界:“打工文学”的“世界”或曰“社会—文化系统”,存在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打工文学”滥觞于中国改革开放后设立的第一个“经济特区”深圳,漫延全国,是中国社会现代转型过程中出现的新文学、新的文学类型。“打工文学”构打工故事之虚,写打工人生之实,表述打工世界,形塑打工文化。
②“打工文学”的作者:主要是打工者,进入新世纪以后,随着中国政府对底层打工民众尤其是农民工的日益关注,非打工者尤其是专业作家出于使命感或创作欲的驱动,也会书写底层,成为“打工文学”新作者。“完成当代‘打工者’艺术形象塑造的,固然有专业作家,更多的却是打工者中间涌现的作家。他们以其阅历的丰富、情感的真切、感受的独特,成为了‘打工文学’的主要创作力量”(陈建功,2008;P275)。
或问,作为3D人群的打工者是否真有创作能力?底层如何叙述自我?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的Wang, Mingjie的博士论文《“All Migrant Workers on the Earth Are One Family”:An Ethnographic Study of Vernacular Rhetoric and Emerging Civil Sphere in a Transitional China》指出:This work finds that the migrant workers had demonstrated sophisticated rhetorical competence(Wang, Mingjie,2012),意思是说他的民族志研究发现,“打工者有展现复杂修辞的能力”。他研究了打工诗人孙恒的诗歌《天下打工是一家》,并译之为“All Migrant Workers on the Earth Are One Family”且用做他论文的主标题。他的研究成为肯定打工者有创作能力的又一例证。事实上,世界文学史上许多作家,例如马克·吐温、杰克·伦敦、高尔基等都是从类似的“3D”人群成长为大作家的。
③“打工文学”的作品:“打工文学”作品充分反映底层打工民众生存状态以及思想感情,多为Migrant Workers’ Self-description and / or Rhetoric of the weak(打工者的自我描述和/或弱者的修辞),开辟了文学题材的新领域,为“打工”这一社会现象增添了新景观。“打工文学”“介于‘乡土文学’与‘城市文学’之间,从某种意义上说,既是对传统‘乡土文学’新的拓展,也是对目前‘城市文学’一种必要的补充”(宁衡山,2009;P144)。体裁上,早期以小说、纪实作品为主。新世纪以来,诗歌与散文成为主流。
④“打工文学”的读者:中国的改革开放,为“打工文学”提供了社会化的接受条件。从作品与读者的互动关系来分析,“打工文学”的受众主要是底层打工民众,也不排除其他社会阶层读者的“越界阅读”。随着“打工文学”作品的日益成熟与影响的不断扩大,造势与造“市”(市场)之下,新世纪以来“打工文学”的读者群体有了泛化,更多的文化社群开始接受“打工文学”。
行文至此,我们纵然不能够对“打工文学”一言以蔽之,也基本上可以识得其“庐山真面目”。当然,任何事物都处在不断发展变化中,“打工文学”的概念界定属于“现在进行时”。随着时代的变化,“打工文学”的内涵与外延都会有所不同。
参考文献:
陈建功(2008),〈”打工文学”:改革开放30年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杨宏海主编,《”打工文学”纵横谈》(页275),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宁衡山(2009),〈乡村精神的张扬及其物质贫困的焦虑——城乡冲突主题书写的根源〉,《山花》2009年04期,页144
刘江(2012),〈工农兵文学的本质论〉,《开封大学学报》2012年12期,页51
Philip F. C. Williams(1998),〈Migrant Laborer Subcultures in Recent Chinese Literature:A Communicative Perspective〉,《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Studies》,VIII-2 1998-9,p.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