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違規"洋教師"被解聘　歸國"萬元戶"招羨慕

 

英語教研室正在開一月一次的教學例會，新任教研室主任蘇子騫在主持會議。他首先總結了一個月來英語本科、研究生的教學以及"外教"的工作情況。他說："這一個月我們的工作頭緒多，發生的事情多，從未遇到的新問題多，所以看起來比較亂。正如有的老師所說，'天天有新鮮事，天天令人興奮。'我認爲這也是好事，因爲有了外教，就有新東西進來，就有我們不熟悉的新思想、新作風、新風格進來。既然我們打開了門窗，就要歡迎新鮮空氣進來，這就是中西文化交流。大家可以把這一段時間裏所聽到、見到、遇到的事情擺出來，經過討論達成共識，這樣有利于我們的工作開展。特別是湯書記和鄭主任都來參加我們的會，希望大家更要踴躍發言。湯書記、鄭主任，你們要說什麽嗎？"湯曉燕搖搖頭說道："讓大家先說吧。"

"好，那我先說，"謝曉娟老師首先發言，"我們的研究生教學已經進行了兩年，'八三'級學生下學期就要撰寫碩士論文啦，可是聽教寫作課的外教莫妮卡說，咱們的學生英文寫作能力很差，甚至還有'Chinese English'，這怎麽能寫論文呢？"

李世衝說："不只是語言問題，究竟怎樣撰寫論文，比如選題、篇章結構、論點、論據、引文、注釋等等，學生都不知道。我上課的時候，不少學生問我怎麽寫論文，他們很著急。我看可以考慮給研究生搞幾次講座，專門講如何寫論文。"

"其實不止是研究生，我們教師的水平也很有限，尤其是眼界、知識面很窄。這次辦教師進修班非常好，外教上課開闊了我們的眼界。在講一篇文章的時候，麥克提到弗洛伊德和薩特，讓我們說一下他們的主要成就，我們五個人誰都答不上，甚至都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幹什麽的，這讓外教很吃驚。他說他怎麽也想不到，教英語專業的大學老師竟不知道這兩個大名鼎鼎的人物。你看，我們的眼界有多狹窄！這能怪我們嗎？"齊榮生老師繼續說道，"念了這麽多年書，又教了這麽多年，可是對西方的東西知道的太少啦！"

宮少謙說："我們就是'井中之蛙'，外部世界什麽樣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就知道美國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從外教帶來的雜志中才知到，美國人原來生活是這樣啊！人家幾乎家家有汽車、洋房、衛生間、電冰箱，二十四小時熱水。我們呢？得上大澡堂子洗澡，人多時像下餃子似的。咱們在座的誰家有電冰箱？誰家有微波爐？反正我連見都沒見過。"

"微波爐？微波爐是幹啥的？是烤面包的？"高俊豪的問話引起一陣哄笑。

吳雅芳說："我上研究生的課感覺壓力很大。《英國文學經典閱讀》原本是請蘇教授上，蘇教授說他不上課啦，可以指導我上。幸虧有蘇教授指導，實際上蘇教授是我的導師，他先把我教好，我再給研究生上課。即使這樣我仍感力不從心，有的經典作品的原文我自己都沒讀過，比如拜倫的《恰爾德o哈洛爾德遊記》、莎士比亞的《李爾王》，教起來非常地吃力。這麽多年來，我們沒有讀多少書，經典讀得更少。心裏空空怎麽能教研究生？我覺得我特別需要再讀幾年書。系裏能不能考慮把我們送出去進修一、兩年，充實充實。不然，學生水平越來越高，我們老師倒跟不上啦。"

"我完全贊成吳雅芳老師的意見！"齊榮生說，"我們真的需要提高一下自己，不然真的混不下去啦。本科生都能把你問倒。有一次下課休息的時候，一個女生來問我，'老師，你會不會做Barbecue？'我當時就愣住啦，'什麽Barbecue？'我說。那個學生瞪大眼睛說：'老師，連Barbecue你也不知道啊？'我紅著臉搖了搖頭。你說丟不丟人啊？學生也小看你呀！可話又說回來，美國生活什麽樣我也不知道，Barbecue這個詞我真的沒聽說過，我怎麽回答？"

幾個老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說沒聽到過這個詞。蘇子騫笑了笑說："其實沒什麽，沒遇到過的事不知道很正常。'Barbecue'這個詞也可寫作'BBQ'，是美國人在戶外或野餐很流行的一種燒烤吃法，簡單說就是烤肉。我原來也不知道，參加一次野餐會就知道啦。看來過去我們對英美人的曆史、文化、風俗習慣知道得太少。我在考慮我們是不是要開一門《英美背景知識》或《英美概況》課，大家還可以議一議。"

"好啊，我贊成，"劉芳說，"外教上課時也補充了一些英美國家的文化風俗，不過是些支離破碎的內容。若能讓我去美國進修一年，我保證回來編出一本《英美概況》教材。"

宮少謙說："出國？哪有這好事啊？劉老師，你不是做夢吧？"逗得大家哈哈一笑。

"不，不是做夢，"鄭毅說，"這個願望可以實現！我們胡院長剛剛從美國回來，和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簽了一個'Exchange Program'，兩校每年互派教師，每期一年，每年四到五個人，進行交流合作。對我們外語系格外照顧，五年之內，基本上可以每年派一到兩名。暑假前我們就准備派人啦。"

老師們聽到這個消息熱烈鼓掌，紛紛表示爭取得到機會出國進修。湯曉燕看到老師們的高漲情緒也很受感染，說道："這的確是好消息，我們也有機會到國外看看啦，這對提高師資質量是大有好處的。不過，我們得有秩序、有計劃地派，還要根據需要。我們會很快研究出個方案，下學期我們就派人。大家談了許多，看看還有什麽問題，特別是急于解決的問題。"

廖文娟老師說："我教的'大三'班中有一個女生和英國外教約翰關系很密切，有的學生說，他們在談戀愛……"

湯曉燕插話問道："那個學生叫什麽名字？處到什麽程度？"

廖老師說："這個女生叫柳宜春，聽說已經很密切啦。周六晚上經常去專家招待所找約翰，晚上回來很晚，有時周日陪約翰逛街買東西。"

"同學有什麽反應沒有？"湯曉燕問道。

廖老師回答說："同學中反應不一樣，有的認爲中國女生不應該和外國人戀愛，有的還挺羨慕柳宜春。"

蘇子騫說："還有什麽問題沒有？盡量把問題擺出來，以便能及時加以解決。"

"還有一點我想說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問題，"青年教師苗舒雲說，"我在班上聽外教莫尼卡上口語課的時候，發現她基本不按教材講，一會兒唱歌，一會兒做遊戲，一會兒講聖經故事，教材講的很少。學生反映聽完後抓不住什麽東西，好像沒學到什麽似的。"

"這問題提得很好，可能是外教課的普遍現象，值得研究。看看還有沒有問題啦？好，如果沒有，會就到這。今天大家還是擺出不少問題，涉及到研究生教學、外教的問題等等。我們第一次請外教，還沒有經驗，中西文化總會有矛盾，有碰撞，有衝突，這並不可怕，需要我們用真誠和智慧來解決。湯書記、鄭主任，你們說說？"

鄭毅搖搖頭不想說什麽，看了看湯曉燕，意思是讓她說。湯曉燕說："這會開得很好，大家提了不少問題，我不想對這些問題說什麽，我們會認真研究，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會後，湯曉燕把鄭毅和蘇子騫叫到她的辦公室，想對今天會上提出的問題做個初步研究。她說："今天大家提出的問題歸納起來有這麽幾點：一是研究生寫論文有困難的問題，二是教師對自己的專業水平有危機感，三是外教與學生談戀愛的問題，四是外教教學中的問題，五是出國進修問題。"鄭毅說："是這幾個問題，但有輕重緩急，可先研究急迫的問題。我認爲一個是外教和學生戀愛問題，要及時解決，免得引出其它問題。另一個是教師出國進修，下學期開學前就要派出，究竟派誰，要有目標。"

"我同意鄭主任意見，先研究這兩個問題，"蘇子騫說道。

三個人都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湯曉燕堅持要對柳宜春進行批評，告知外教不准和學生戀愛。鄭毅則認爲應先做些了解，找學生談話，指出利害關系，使學生主動停止戀愛，並向外教說明學校規定。最後決定讓鄭毅代表系裏正式找外教談，讓副系主任廖文娟老師找學生談。在教師出國進修的問題上，決定先讓教師自願報名，然後按畢業先後和工作需要排隊。蘇子騫提出是否考慮每次要有一位中青年教師，選拔原則是自己提出進修目標和回校後擔任的課程與我們的教學需要相一致。這個意見得到了書記、主任的認可。

 

"廖老師，您找我嗎？"一個長相十分漂亮的女孩來找廖文娟。"你來啦？我們一起到外面談好不好？你看今天的天氣多好啊，"廖文娟建議說。"好啊，廖老師，"那女孩笑著說。

她們一起漫步到靜心湖，因爲是下午，湖邊有許多學生在散步，還有的坐在湖邊長條凳上閑聊。"柳宜春，你看那邊的荷花多漂亮！"廖老師指著湖的南端那一片小荷花池說道。"真美啊，那荷花好像在含苞待放，"柳宜春興奮地說。"來，咱們走到近前看看，"廖老師說。兩人走近小荷花池，柳宜春卻突然問道："廖老師，您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不急，不急，我們先觀賞觀賞荷花……"

"你看，你看，那支含苞待放的荷花上有只蜻蜓。小柳啊，你知不知道有句古詩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柳宜春搖搖頭說："我不知道，這句詩聽起來真好！"

"是啊，寫的真細膩，這蜻蜓一聞到荷花的香味，就迫不及待地飛來啦。你再看那片荷葉，青翠碧綠，像一只只小小的扁舟橫在水面，還像一個大大小小的圓盤緊貼在水面，那水就像母親，而荷葉卻似嬰兒緊貼在母親的懷中；那亭亭玉立的荷花美豔嬌羞，吸引著無數觀賞者的目光。"

"老師，您描寫得這麽美、這麽動人。"

"不是我描寫的動人，而是這荷花美麗動人！就像你一樣，你也很美麗動人啊！"

柳宜春的臉微微有些紅潤，嬌羞的樣子讓廖文娟感到眼前這個女孩真的很清純、很可愛。"小柳，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二。"

"談過戀愛沒有？"

"沒有，"柳宜春低頭說道。

"你沒說實話，"廖文娟盯著她的眼睛，笑著說道，"從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沒說實話。我都五十多歲啦，我的孩子也談過戀愛，我能看得出。"

"老師，您真厲害！"

"能跟我說說嗎，你在跟誰談戀愛呀？"

柳宜春覺得廖老師和自己的母親差不多，心情也就輕松了不少。"其實也不算談戀愛，就是交個朋友。"

"你的朋友是誰呀？"

"教我們的外教約翰，他也是大學生，碩士還沒畢業，明年合同到期他就回倫敦大學寫論文。"

"噢，他挺年輕啊。他很喜歡你，是不是？"

柳宜春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他說我是他所見到的最好女孩，他答應我畢業後讓我去英國繼續讀碩士、博士。"

"你相信他的話嗎？"廖老師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我相信，他說得很誠懇。"

"你爲什麽相信他？"

"他是個很善良的人。"

"你喜歡他嗎？"

"喜歡。"

"你喜歡他什麽？"

"喜歡他的善良。"

"你怎麽知道他很善良？"

"有一次我陪他上街買東西，在路上他看見一個中年婦女用腳去踢路邊的一個病貓，他感到很氣憤，就問那個女人：'你爲什麽踢那個貓？'那女人毫不客氣地說：'多管閑事！它碰髒了我的鞋，我不踢它？'那貓躺在地上直蹬腿，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約翰把貓抱起來，原來那貓腿上有傷，還有血迹，顯然是只被人遺棄的病貓。約翰和我說，他不想買東西啦，他要去藥店買些消炎藥，回去好好給它治治病。現在這只貓長得很好，很可愛，成了他的親密夥伴。"

"你不覺得找個外國人不可靠嗎？你爸爸媽媽知道這件事嗎？"

柳宜春沈吟了一會兒，說道："我爸爸媽媽知道，她們說這種事由我自己做主，她們相信我的選擇。這樣善良的人不會騙人的。"

"你不要太天真啦，你得好好想想啊，這可是人生大事啊！"廖老師語重心長地告誡她。"你還年輕，沒有社會經驗，可千萬不要輕易做選擇。現在年輕人談戀愛太輕率，有的剛結婚不久就離婚，有的上當受騙。受到傷害的常常是女孩子，所以要謹慎而又謹慎啊！你說是不是？"

柳宜春連連點頭說："謝謝廖老師的教導，我會謹慎處理這件事的。"

"還有，學校有明確規定，不准師生談戀愛，更不用說和外教談啦！所以你回去後，最好要和約翰談清楚，你是學生，他是老師，你們之間不能談。要盡快消除你們的戀愛在同學中造成的不好影響。我是作爲一個老師和長輩對你進行勸告，希望你認真考慮。好啦，我們回到系裏吧。"

傍晚，柳宜春來到外國專家招待所，收發室的人擋住了她。"哎，同學，你找誰？""我找約翰。"那個工作人員上下打量著她說道："對不起，同學，晚上學生不能進招待所。"柳宜春有些驚詫，問道："登記還不能進嗎？""不能，學校有新規定，"工作人員冷冷地回答。"那請您給他打個電話，我找他有事。""不行，學校有規定，"那位工作人員說完把收發室的小窗"砰"的一聲關上，柳宜春嚇了一跳，轉身低著頭走出了招待所的大門。

第二天第四節下課後，約翰對柳宜春說："密斯柳，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好嗎？""好的，約翰。"柳宜春收拾好書桌上的東西，便來到外教辦公室。辦公室裏只有約翰一人，他坐在那裏面色很難看。

"約翰，你的情緒好像不太好，怎麽啦？"柳宜春笑著問道。

"是不好，怎麽會好呢？"約翰晃著腦袋說道，"前天，你們的系主任鄭先生找我談話，說我不應該和你談戀愛。我覺得很奇怪，爲什麽不能？他說學校有規定，老師和學生不能談，尤其是外教更不行。我很尊重鄭先生，我也知道那是學校當局的意思，可我心裏很不痛快。"

"約翰，也許學校是對的。老師和學生談戀愛會影響別人，也可能帶來不公正，在成績評定上失去公正。"

"嗯，這一點似乎有道理。那我向系裏要求不教你這個班，我們可以繼續談。"

"不，約翰，我們是不同種族的人，和外國人談戀愛人們會覺得很新奇，不可思議。"

"N0，No，No--"約翰連連搖頭，說，"愛情沒有國界，沒有種族界限，沒有年齡界限，只要兩人相愛，就可以啦！難道你不這樣認爲嗎？"

"約翰，你愛我嗎？"

"當然，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我愛中華文化，我愛中國姑娘！我的爸爸媽媽看到你的照片，都誇獎你。我相信我們的愛情是最純真的，這是上帝賜給我們的！"

柳宜春顯得很興奮，說道："約翰，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聽聽我的想法。"

"好，好，你說，你說。"

"約翰，我還有一年就畢業啦，在最後一年裏，我們保持普通師生關系，不要過于密切，盡量少些單獨接觸，這樣對你、對我都有好處。我畢業後，我們就自由啦。就一年的時間，希望我們都能克制自己，不要給外語系帶來麻煩。你能做得到嗎？"

"我想你的時候怎麽辦？"約翰做個鬼臉，逗得柳宜春咯咯笑了起來。

"想我？想我就做個夢吧。假期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啊！"

"好主意，好主意，"約翰興奮地喊起來。

 

在湯曉燕的辦公室裏，蘇子騫向她彙報了英語專業最近的情況。湯曉燕特別問到學生和外教談戀愛的事情，蘇子騫說："據老師和學生反映，約翰和柳宜春最近一直很正常，來往較少，不太接觸啦。聽專家招待所的門衛說，柳宜春再也沒有去過。所以現在一切都正常啦，沒有什麽影響。"

"看來學校下令還是有效的，就是要嚴格管理嘛。我向學校提出了這個問題，學校制定了新的規定，所以才遏止了這種事情的發生。"

"關于出國進修，老師們報名很踴躍，這是名單，我已給鄭主任一份，這份給你，一共有十個人報名，"蘇子騫邊說邊把名單遞給了湯曉燕。湯曉燕看了看名單，說道："老的有幾位沒報，中青年踴躍啊。"

"是啊，我們要培養更多的中青年教師嘛，"蘇子騫說，"希望系裏能盡快地討論，早些定下來第一批進修的人，好讓他們早些准備。"

"好的，我們會盡快研究。"

蘇子騫從總支辦公室出來，在走廊遇上鄭毅。"蘇老師，我正在找你，真巧，來，到我辦公室一趟。"蘇子騫隨著鄭毅來到系主任辦公室，鄭毅說："坐下來吧，我們商量一下出國進修的事。我看了一下名單，報了這麽多人，還真不好排隊呀。有沒有老師找你談啊？"

"齊榮生、宮少謙都找過我，都說爭取第一批去。"

"是啊，吳雅芳、楊威、高俊豪、苗舒雲找過我，都急著第一批去。我聽說謝曉娟、劉芳和杜星宇找了湯曉燕。李世衝也報了名，但誰也沒找。讓誰第一批去？很難啊！"

蘇子騫說："我看李世衝應該第一批去，論資曆、論需要他應先去。從學術團隊來看，你是語言學的帶頭人，可是後繼無人不行啊，也得有個助手啊，他恐怕是最佳人選，他在語言學方面很有基礎。"

"我也是這樣想，帶語言學論文的導師太少，據我了解至少有三個學生准備寫語言學方面的論文。你看青年教師中先派誰合適？"

蘇子騫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宮少謙或者劉芳，如果從照顧的角度，劉芳也行，這次沒有評上副教授，對她打擊挺大。"

鄭毅說道："我們只是議一議，不要對外講。領導班子討論時我會提出建議，不過……"

"不過什麽？"蘇子騫不知鄭毅想說什麽，但似乎覺得他有些隱憂。

"人的問題是總支主管，我們也只能提些建議。"

"爲什麽？你是系主任，你應該主管嘛！"

"你不知道，黨管幹部，黨管人啊，這是原則。"

蘇子騫覺得很不可思議，連連說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下周就要研究這個問題，你不必著急，聽消息吧。"

一周後，第一批赴美進修人員公布：謝曉娟和劉芳。這時，蘇子騫才明白了鄭毅跟他說的一番話，果然是書記在主宰教師的培養和使用，也明白了書記在竭力樹立自己的威信，找別人沒有用，只有找書記才能解決問題。他心想，系主任的工作該是多麽難做，當年他的父親是怎樣熬過來的？

劉芳得知自己被批准第一批赴美進修，非常興奮。她高興地去告訴和她關系比較好、曾經教過她的吳雅芳老師，"你知道嗎，我被批准第一批去美國。""祝賀你呀，你太有福氣啦！"吳雅芳高興地祝賀她，"你怎麽會這麽幸運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傻人有傻福氣吧？"劉芳開玩笑地說道。

吳雅芳哈哈地笑了起來，說道："喲，你還傻？你要傻就沒有精明的人啦。你可是你們那屆同學中出國第一人啊！哎，報名後你找過誰沒有？"

"找啦，我去找了湯書記，我想她是我同班同學，怎麽也能照顧照顧嘛，我想的果然不錯！"

"呀，我怎麽沒想到？我去找了系主任，我要是去找湯曉燕，沒准兒我也能被批准呢，我還當過她的老師，還不照顧照顧啊？"

劉芳笑著說："是啊，若是咱倆能一起去那該多好啊！"

"劉芳啊，我聽說明年還要評職稱，那你可能趕不上啦，怎麽辦？你本來就比我們晚了一步，如果再錯過一次……"

"我顧不得那麽多啦，先出國再說，你沒聽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嗎？出國可是我的夢想啊，到外面看看，至少可以開開眼界。"

"你什麽時候走啊？"

"一放暑假就走，先到北京集訓，從北京直飛美國。"

吳雅芳握著她的手，真誠地說："祝賀你夢想成真！"

 

暑假過去，新的學期又開始了。鄭毅正忙著看他的研究生的論文"開題報告"，湯曉燕突然來找他，手裏拿著一份材料，激動地說："鄭主任，你看，你看，這太不像話啦！本以爲風平浪靜啦，誰知又鬧出這樣的事！"鄭毅從她手裏接過材料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原來是杭州的一個公安分局給桃源師院黨委的信和有關對約翰、柳宜春的審查材料。鄭毅仔細地翻閱那些材料，才知道外教約翰和學生柳宜春暑假去杭州旅遊出了事。

原來約翰和柳宜春商定好，今年暑期一起去杭州旅遊。兩人在杭州一家小賓館住下，住了兩天平安無事，第三天深夜時分，該地派出所公安人員到賓館巡查，叫開房門後，問他們是否是夫妻，約翰說他們是情人關系。公安人員查了他們的隨身證件，發現約翰是桃源師院聘的外教，柳宜春只是個學生。于是不由分說把他們帶到派出所，對他們進行審問。約翰在派出所內狂喊狂叫要控告他們，說他們侵犯了人權。派出所幹警警告約翰，說他們非法同居，要進行治安處理，柳宜春則嚇得捂著臉哭泣。因爲涉及外國人，派出所領導請示了分局，分局作了指示，派出所最後做了審問筆錄，並讓約翰和柳宜春在"事件經過說明"等材料上簽字，才把他們放走，並警告他們不能在賓館住在一起，同時還對賓館領導進行了批評和罰款。約翰和柳宜春無心再旅遊，第二天便返回學校。

鄭毅看完材料後心情很沈重，也爲學生擔心。他看了看湯曉燕，說："這的確影響我們學校的聲譽，這約翰真是胡來，怎麽能帶學生去旅遊，還住在一起？咳，這女孩也犯糊塗啊！"

"哪是糊塗，簡直是無恥！"湯曉燕忿忿地說。

"我看這事暫時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要擴大影響。我們再找這兩個人談談，詳細了解一下情況，然後再做處理，你看怎樣？"

"處理是肯定的，鬧到這樣不處理還行？這樣吧，你親自找外教談，我找柳宜春談，然後班子討論處理意見。"

第二天，鄭毅把約翰叫到系主任辦公室。鄭毅開門見山地問："約翰·布朗先生，你知道我找你什麽事嗎？"

"我不知道，"約翰淡淡地回答。

"你和我們的學生柳宜春暑假去了杭州旅遊，是不是？"

"是，"約翰顯得有些不自在。

"出了事爲什麽回來不向系裏彙報？"

"那是我自己的事，爲什麽要向你彙報？"

"你們被公安派出所抓去，這是很大的事，這涉及我校聲譽問題，你有責任回來講清楚。你以爲悄悄地回來就完事了嗎？"

"我再說一遍，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們無關。"

"不對！"鄭毅氣憤地說，"你明明犯了錯還要掩蓋，你要誠實，把事情說清楚。你帶走我們的學生，而且還住在一起，你知不知道這違反了學校規定？"

約翰的精神緊張起來，臉紅紅的反駁道："我們是朋友，我們在戀愛，我們住在一起是正當的。你們的公安人員違反人權，他無權抓我，無權審問我。你們無法無天，我親眼看見派出所幹警打人、侮辱人。"

鄭毅聽了他的反駁十分惱火，嚴厲地說："約翰，你的行爲違反了學校規定，也違反了我們簽訂的合同，我們要對你進行處分！"

約翰聽了竟哈哈大笑起來，說道："Ok，Ok，你可以處理我，爲了愛情，我甘願受處分！"

幾天後，系領導班子開會研究約翰和柳宜春的處理問題。湯曉燕首先介紹了柳宜春的問題，說她態度還比較誠懇，承認自己太輕率，不應該和外教談戀愛，出去旅遊影響了學校聲譽。湯曉燕說："但有一個問題，她沒有承認。我問她是否和約翰發生了性關系，我讓她作保證，她肯定地說沒有。但我仍然懷疑，我覺得這是很關鍵的問題。"鄭毅介紹了他找約翰談話的情況，認爲他嚴重違反了學校規定，按合同規定應予以辭退。

俄語專業教授、副系主任于鐵夫說："外教的這種表現很惡劣，對學生是直接的侵害，他不配做教師，我完全同意鄭毅教授的意見，立即辭退。"會上幾位領導一致同意這個意見，但對柳宜春的處理卻發生了分歧。主管學生工作的副書記邱惠萍認爲，柳宜春與外教異地同居是道德敗壞，應強制她去醫院檢查，確定是否發生了性關系。如果有，應開出學籍，如沒有就嚴重警告，留校察看。副主任廖文娟說："我不同意這個意見，我認爲柳宜春同學還是可以通過批評教育讓她吸取教訓，改正錯誤。她畢竟是個學生，還沒步入社會，不了解社會的複雜性。在我和她談話的過程中，發現她比較單純，有點理想主義，什麽事情都往好處想，思想上不設防，容易上當。另外太傾心于感情和愛情這些東西，年輕女孩這也難免。關鍵是教育，不要處理太重，還要考慮不能刺傷她的自尊，更不能強迫她去做什麽檢查。"

于鐵夫教授說："我覺得廖文娟教授講得有道理，對學生還是以教育爲主。切記防止'文革'式的極左思路，要從教育人的長遠方向上考慮。二十幾歲的女孩子犯點錯誤也不要大驚小怪，不要動不動就處理。想想看，如果開除她，讓她跑到社會上，會怎樣？很可能破罐子破摔，弄不好變成個流氓。如果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耐心教育，她還是一個好學生嘛。"

"柳宜春原本是個很好的學生，"廖文娟說，"學習好，有愛心，很聰明。一時犯了錯，很可惜。我們還是要挽救她，教育她。"

"鄭主任，您什麽意見？"湯曉燕問道。

鄭毅不想給學生任何的傷害，聽了于、廖兩位教授的意見，他才松了口氣。"我完全同意于、廖兩位教授的意見。批評教育，看她的態度，可以考慮給個小處分，比如記過處理。"

湯曉燕覺得自己不好再堅持，免得弄得難堪面子上過不去，于是便順水推舟地說道："好，看來多數都同意以教育爲主，那就以多數意見爲准。我看給她記過處分吧，大家以爲怎樣？"大家點頭同意，最後決定由鄭毅負責通知約翰並辦理辭退手續，由廖文娟和邱惠萍負責找柳宜春談話。這一工作平平穩穩地進行，並未引起太大的轟動。

 

第二年的五月中旬，謝曉娟勝利地完成了進修任務，提前一個月回到了學校。休息了三天，便帶著從美國買回來的禮物分別看望了書記和主任。下班前她來到書記辦公室，湯曉燕高興地說："噢，你回來啦？好像還沒到時間啊，怎麽提前回來啦？"

謝曉娟說："我提前一個月回國，因爲那裏的學校已經放假，待在那也沒有什麽事，很想念國內的同事，早點回來爲下學期工作做點准備。"

"好啊，念念不忘國內，有愛國心嘛。進修累不累呀？收獲一定不小吧？"

"我選了三門課，緊跟也跟不上，我們的閱讀能力比起美國學生差得很遠，所以還是比較吃力。我這個教授還不如人家大學生，閱讀慢，上課聽講理解的也慢。不過，半年後就好多啦。這一年，比我原來在大學裏的四年學的都多，而且很開眼界，美國大學老師講課的方式和我們也大不一樣。"

湯曉燕說："去美國就是要開眼界嘛，把新鮮東西介紹過來，我們要很好地學習人家的先進東西呀！先休息幾天，准備准備給全系教師作個報告。"

"還有，我回來時劉芳讓我轉告你，她已聯系好一位教授，准備在那讀碩士。那個教授和外辦談好，不影響下一批我們派人。"

"這事我知道啦，劉芳來信說明啦。"

謝曉娟把一小袋禮物拿出來，說道："這是一點小小的禮物，法國香水、隨身聽錄音收放機，請你收下，謝謝你的幫助，讓我第一批出國，非常感謝！"

"謝老師，別客氣！你有收獲就好啊，准備搞個報告會吧！"

"好的，我准備准備，下周就做個彙報。"

周六下午，外語系的教師到大教室聽謝曉娟老師的報告，因爲是談在美國進修的經曆，大家很感興趣，書記、主任也來到會場。廖文娟副主任主持了報告會。她說："各位老師，大家都知道，我們學校和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建立了教師交流合作項目，我們系每年可派一到兩名教師作爲'訪問學者'去該校進修或合作研究，威斯康辛大學也派教師來我校。謝曉娟老師是我系派的第一批老師，今天請她給大家談談在美國進修期間的經曆和對美國的印象和感受。下面請謝曉娟老師做報告。"大家熱烈鼓掌。

"系領導，各位老師，今天我主要向大家介紹一下我在美國進修期間的所見所聞和感受體會。到美國的第一印象是，街上人少，在大街上走看不到多少人，一般都是開車，車很多。美國家庭基本上都有車，多數家庭擁有獨立房，有自己的庭院。我在UWM--威斯康辛密爾沃基大學的附近租了一個房間，房東是拉脫維亞在五十年代跑到美國來的移民。我住在三樓的小閣樓上，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住起來很方便。二樓租給了幾個美國女大學生，房東老兩口住在一樓。周圍有超市，買東西很方便。進到超市你可以推一輛超市備的小車，挑完東西之後到出口付費。有一個現象給我印象很深，在大超市常常看到七八十歲的老太太，拄著手杖顫顫巍巍地從自己的車裏出來，推著超市的小車買東西，然後有超市服務員幫助把東西放在車上。還有就是殘疾人可以坐著輪椅上公交車，由司機幫助安排固定位置，到站後，司機再把電動梯放下。我很受感動，美國很有人文關懷。美國的警察也很有意思，大事小情他都管。有一天晚上深夜時分，我已經睡了，突然有人'咚咚咚'地敲我的門，我嚇了一跳，趕緊披上衣服問是誰，然後聽見有人往樓下跑，我開門一看，是住在二樓的一個女大學生。我立即打電話告訴房東，說我被樓下的人騷擾。不過五分鍾就來了警察，找我詢問情況。我當時很驚訝，想不到這麽一件小事房東報了警，而警察又來得這麽快。設想一下，如果這事發生在中國，會有警察管這種事嗎？後來我才知道，我樓下的那個女大學生因爲失戀精神受了刺激，才做出那種傻事。美國人一般都很信任你，他們首先是建立在信任你的基礎上。在美國的留學生常講，美國人很傻。有個留學生興高采烈地給我講他的故事。他說他買了一個尼康相機，用了將近一年，他想退掉再買一個新的。他聽說，只要你挑出毛病，肯定能換，他想試試看。他拍照時故意手抖一下，結果照片有些模糊。他拿著相機和發票去了商店，售貨員看了看他拍的照片，二話沒說，原價退回。我倒覺得這是個奇迹，但在美國這卻是真實發生的……美國大學的課堂很活躍，討論比較多，教師喜歡你提問題。中國留學生一般發言較少，一是因爲語言障礙，二是膽小，愛面子怕說錯。老師都是鼓勵你說，而且很耐心。我學了這麽多年英語，又教了這麽多年英語，可是到了美國，覺得還不如一個中學生。人家聽你說話，覺得你是從書本裏走出來。我覺得我們的教學應該大大改革，要學習活生生的語言，要熟悉西方人的思維特點和生活習慣，要了解他們的文化、習俗……好啦，我就先講這些吧，下面請大家隨便提問題，盡我所能回答大家的問題。"

"謝老師，你覺得美國人生活水平怎麽樣，比我們高得多嗎？"

"美國人生活水平比我們高得多，這沒有疑問。大學教授們假期出國旅遊，或開車帶著全家到海濱度假。聽說他們沒有什麽積蓄，有錢就花。另外他們的開銷很大，交通、娛樂花費較大。比較起來我們的東西便宜，至少我們用不著花泊車費。"

"你在美國的生活費夠不夠？那個學校每月給你多少錢啊？"

謝曉娟笑了笑，覺得還是如實說比較好。"給我十個月的生活費，共八千美元。"

下面一片唏噓，人們在交頭接耳議論。"喲，八千美元啊，五六萬塊錢啊！""這夠我們掙多少年啊？""是啊，我們一年還不到兩千塊錢……"

"謝老師，你去美國最大的感受是什麽？"

謝曉娟想了想說道："我最大的感受是--美國大學裏自由討論的空氣很濃，思想上沒有任何壓力。"

主持會的廖文娟副主任站起來說："如果沒有提問的，今天的報告會就開到這裏。"

散會後，人們還三三兩兩地議論著。宮少謙和吳雅芳、李世衝一邊走一邊熱烈地議論，認爲出國和不出國真是大不一樣。

"你看謝老師回來，說話的腔調都帶美國味，"吳雅芳說道。

宮少謙調侃說："那可是真傳！美國鬼子的真腔真調，那才叫pure English，地道英語。看來我們都得去熏熏。"

"我覺得更重要的還是學學美國人的自由精神，"李世衝說，"謝老師在會上沒多講，我到她家，她講了不少真話。她說美國大學裏就靠教授，哪有那麽多的副校長、處長啊，更沒有什麽各層書記。人家也不進行什麽政治教育、思想工作，可是人人都守規矩，都很自覺。系裏很少開會，學生沒有班級的組織形式，只是以課劃分，很自由。"

吳雅芳說："謝老師真是沒白去一次，不僅精神上大豐收，物質上也收獲不小呢。她回來後請我到她家吃了一頓飯，讓我看她帶回的東西，嚇，真的令人羨慕呢！'四大件'--彩色電視、電冰箱、洗衣機、音響，我算了一下，差不多也得上萬元。"

"呀，這不是'萬元戶'嗎？天哪，我一個月六十幾塊錢，多少年能掙上萬塊呀？"宮少謙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說，"啥時候能輪到我去喲！吳老師，聽說你下學期能去呀，回來就是'萬元戶'嘍！"

"還沒公布呢，現在還不好說……"

宮少謙說："你和謝老師都是我們的老師輩，准沒問題！"

吳雅芳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出國"、"萬元戶"，像興奮劑一樣把人們的心攪了起來，報名出國的老師們花著心思去找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