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又回到浦东机场, 坐在同一条长椅上, 心里空了很多,过去七天里深刻的伤痛让我感觉真正地步入了中年。
原来人是可以经受得住这样的折腾的。来的时候在路上颠簸了三十多个小时后,直接去了殡仪馆见父亲的遗容。接着凄惨地守灵三天,眼睁睁地看着爸爸的遗体被推出去火葬。这期间倾听大姐的各种怨恨和呼天抢地,调节各位兄姊间的矛盾猜疑。办完丧事后便强忍着眼泪昼夜陪伴母亲。我心里的哀伤和寂寞刻骨铭心,路上见到白发苍苍的老者我便淆然泪下。每天只有几小时的睡眠,我的身体硬生生地挺过来了,我的心却因着忧伤柔软了许多。
满满的忧伤无奈,我心里却泛不起一丝怨恨,而是充斥着各种的感恩:很感激大姐对父亲生命最后一年无微不至的照料,很感谢全家人在父亲住院期间对他各尽其能地看护,也因着母亲在和父亲分开居住一年中的逐步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而感恩。我庆幸一年前我和女儿赶来参加了父亲的90寿宴全家团圆,更因为5月份我们带着孩子回国看望了父亲母亲而深感欣慰。看着大哥对母亲的悉心照料,我心里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在有六个孩子的大家庭里成长,我有着许多温馨美好的童年回忆。爸妈及哥姐都对比他们小了一大截的我比较宠爱,从来不让我做任何的家务事。直到现在,我回国他们依旧习惯在日常生活上照顾我。爸妈是医生,工作很忙。大姐把我带大,常给我做好吃的肉饼汤。有一次爸爸揍我,她不敢劝就跑去隔壁邻居家心疼地哭,让我很感动。
但是在亲情上,我却一直是很是缺乏。记得小的时候,我同父异母的四个兄姊有着他们的诸多秘密,他们聚在一起聊天出行都会把我斥之门外,对当时年幼不知就里的我伤害很深。父母更是为了不引起兄姊的嫉妒和外人的闲话而对我从不亲热,太注意“一碗水端平”而矫枉过直。记得妈妈说她只敢在大家都睡着的的时候偷偷亲我,她至今因此对我深感歉疚。我这个家里唯一的小孩也是他们所有大人都有权“管”和打骂的对象,以至于我对几个脾气火爆的兄姊都很“怕”。曾经有我拉着邻居小兄妹计划一起去投河自尽的经历,还写下“遗书”控诉二姐对我的虐待。当然那也因为我没有勇气兑现而成为家里人的笑谈。
比我大21岁的同母异父的大哥早年很疼爱我。我小的时候他是唯一会给我买玩具和带我看电影的人。他当时有个日本女友,常带给我漂亮的衣服和精美的糖果。我大些了,他还会认真倾听我的思想,尊重我的看法。从交流思想方面,他似乎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填补了一些缺憾。高大健硕的大哥是我少女时代崇拜的对象,我大学的初恋很是大哥的翻版。就是这样一个让我觉得很特别的大哥,今天在送我上火车时告诉我他有一个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大姐,这些年来他和大姐一家交往甚密,他和她的大姐因着同父血缘而更是一家人。他又说,妈妈当初在文革时期和爸爸结婚是迫于形势,出于便利,而母亲对他隐瞒同父异母大姐一事完全是因着自私。这一刻,我为自己编织的美好幸福家庭的童话被残酷地打碎了一地。
其实这样的成长经历对我的性格和心理影响很大。好的方面是我学会了察言观色,识大局,善于处理斡旋复杂的人际关系。不幸的的是我养成了对人戒备,过分保护自己,过分独立的个性。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一个孤岛,不能完全信靠和依赖任何人,也因此很难建立亲密的亲情和友情。现在想来,年青时代那段彻骨铭心的失败恋情也始于对在家里得不到的亲密关系的饥渴。虽然我自从大学毕业经济独立后以各种方式报答家人,孝顺父母;后来却一再选择远走他乡,周游世界,也是因为对家人没有太多的依恋或牵挂。
在我关系错综复杂的原生家庭里,虽然大家都尽力维护团结和谐,这些年来每个人的心灵上都是伤横累累。我对此既不怨天,也不尤人。但是这让我愈发意识到,我能为自己孩子们做到的最好的事情便是好好地经营我的婚姻, 尽力避免人为地把他们带进重组家庭的困境。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毫不保留地让他们享受家人无条件的爱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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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孤岛真的没有什么,假如你的人生注定是一座孤岛,就做定了孤岛又有何不可? 朋友再多的人,绝大多数时间也不外是吃吃喝喝互相打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