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褪色、不凋零的树,微风拂过,发出的声音如痴梦如眠歌。每到秋天,结出肉厚浆满、清香可口的种子。别的树种只结微小的种子、靠种子上的翅膀将后代送往远方,而它则靠其其实实在的美德而得以千秋万代。鸟儿、松鼠、野兔、鹿儿、古今的人们都受益于它的滋补。而借着这无私的供给,鸟兽也顺带将它的种子带到遥远的地方繁衍。君子里的君子-松子树。】
刚到亚利桑那州的纳吾侯部落小镇肯亚塔时,乍一看满眼尽是红色的秃岩与红色的风沙,似登上火星。因为镇上有小学、初中、高中、邮局、医疗所、加油站、匹萨店及西部特有的交易站各一所,教堂几所、旅馆两所,倒比火星丰富得多。镇上的美食 cuisine 是一家墨西哥餐厅,想要以別的风味解解馋,就往东西南北任何一个方向开至少两个小时、出这个美国这个最大的印弟安保留地。就在我开始接受大漠的匮乏之时,其特有的恩惠就临顾了。
那一天,我雀跃地发现一个有趣的买圣诞树的方式-以沙漠高地本地的居民的身份花三美元,就可跟部落政府买个上山任砍一棵常青树回家做圣诞树的许可,顿时觉得整个蓝天白云下的天地就如自家的一个可以开着车遨游的巨大的后花园!
砍时不觉得,要进屋才发现树太大,请不进屋。费劲去掉几个分枝,才把松树“哄”进屋。要立起时发现树太高,拱顶客厅怎么矮了,又忍痛锯掉一截主干,才让它站直,正式开始了一个崭新的角色。顿时,这个新家庭的厅堂里郁郁葱葱、清香四溢,我们立刻感受到什么叫做爽心悦目。
紧接着,我们在地毯上发现一颗颗浅棕色的东西。呵,原来我们请回家的还是一个松子树 !怎么办? 她应该神圣地继续站在山上繁衍后代的呀。既然请到家了就要好好珍惜。于是我们精心伺候,悉心供水,给她挂上彩球、披上会奏圣诞歌的灯串儿后,作为生活的中心,她立刻提升了我们的生活情趣。整天带着我们的龙凤胎“新鲜人“宝贝在松母周围作息。宝贝们仰头躺着树下的大垫子上,一边眼睛亮闪闪地看树上的五彩灯、一边舞动着小手跟着圣诞歌伊呀伊呀地哼唱。圣诞节一过,别家的圣诞树就因完成使命而被请出门。我们则留着她过元旦、过春节、过情人节,然后又过了我们结婚周年,还过我的生日!硬是让我们的松母青翠了半年多。
我当时是当了母亲的大孩子-根本不懂得照顾爱惜自己,不屑什么坐月子的概念,以为不过是“老妇人的说法” An old wives' tale 之类的陋习迷信。我生完孩子就立刻洗头洗澡,不仅不相信喝什么补汤,还一出院就穿着短裤背心拖鞋到处跑。如今明白:那时不会照顾自己、不进补,亏得了吃了那一把把新鲜松子!因为松子几乎包括人体必需的多种营养,中国古人甚至相信松子有奇异功能:“百日身轻,久服成仙”。不见曹植在《赠白马王彪》诗中就说:“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 吗? 身处美国西部印第安保留地上,大漠的母爱的化身的松子树半年多就在家里,慷慨地陪伴喂养一位年轻气盛的产妇。坐沙发里,我享受牧歌式的口福,不时有非常滋补的可口的松子漫不经心地落在我身上的、敲在我手上,為我进补。当时,没有补汤补水瓶瓶罐罐,有的是不败的清新与的不朽的温馨。
在中国被视为“长寿果”的松子,汉代就有记载,历代诗人除曹植外还有不少人留下关于松子的诗句。李白就在其《寄弄月溪吴山人》说:“待号辞人间,携手访松子”。黄庭坚的《戏和文潜谢穆父松扇》也有关于松子的说法:“动摇怀袖风雨来,想见僧前落松子。” 描写地多么生动呵!
近来我做了研究,可能是无私馈赠要求具有很大的胸怀、只有少数中的少数做得到的原因吧,能结可食的松子的松树种是有限。号称“坚果中的鲜品”的松子又是来之不易,据说在中国,只有东三省和云南出产这慷慨无私的树种赤松和华山松。绝大多数种类的松树只顾得上自身 一 结带翅的微小种子,仅有少数松树种类有可食用的果肉。而在美洲,除了墨西哥外,松子只出产在我作为第一位华人生活过、并在那儿“双丰收”的美国西部。
听说我爱吃松子,邻居纳吾侯的老师家的女儿们拿好些松子来卖给我。我呢,来者不拒。毎天忙碌于喂奶换洗,只有磕松子时我能静心休息凝思,补给一下自己。后来的日子里,没人来卖松子了。于是,周末我和先生开车去屋后的山。拿出蓝色小背肩,就这样一人背着一个孩子,走过散发着清清的药香的鼠尾草后,就听着脚下年代短的红沙岩饼干似地裂开,踏上松软的沙丘,小心翼翼地在无路的路上往上攀。等终于爬到山脊上,我放眼望去,立刻看到站在红崖上的松子树,我竟有一种到了家的感觉。到了树跟前,看到一粒粒饱满的松子,轻轻地摸着那坚挺翠绿的松针,深深地吸一口气,那温馨的松的气息顿时沁透了我的魂。人说:周围的人与物往往是你邂逅的另一个自我,那么松子树就是一个我终生努力追求的高层面的我吗?
风吹来,我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站着,松子直往我身上热情地扑来,落一地。我想起杜甫在《秋野》诗之三的情形:“风落收松子,天寒割蜜房。” 哇,丰收了! 我快乐得要成了仙似地。不知是受中国古人的启示,还是跟纳吾侯人学的,我也拿出一块大围巾,在树下接着那一粒粒浅棕色的、芬芳的祝福。
家乡春城的街头巷尾公园门口都有人卖加盐煮过的松子。一到过年节婚礼请客,人们都拿出松子待客。家乡的松子比较黑,形状稍微短,可惜壳硬,用牙磕是要冒着损伤牙齿的风险的,记得有时候磕得连下巴壳也被震到了,脑袋里轰地一下,怪吓人的。从小就觉得松子不好磕开,觉得松子好象一位不易亲近、甚至是一位有点儿惹不起的亲戚。
没想到,大洋彼岸的大漠深处的松子竟不仅好磕开易接近,味道也更浓郁芳香,亲切可人地如无私的母爱。为什么呢? 原来,相比于生长于亚热带气候的春城的松树,大漠上的松树要面对干旱、严寒、酷暑与强劲的风沙,恶厉的环境反倒成全了其优异与完美。数千年来,物竞天择,能在这片里生存下来、能够美美地开花、实实在在地结果的,其本身就成精般地具有一个非常完善的生存机制。为了提高后代的存活率,美国西部的松子树亿万年来早已经形成了一个养分的储备机能,把所有的最优质的养分聚集进一粒粒种子里面。因此,吃起来唇齿留香,味道醇厚浓郁。原来,19世纪被美国政府血腥圈地,用枪口驱赶集拢到这里的纳吾侯人,硬是仰仗着这沙漠有限而慷慨的供给而生存发展为最大的部落。
那么,广袤的红色大漠对我的恩惠是什么呢?是松柏般强劲的筋骨与大漠般开阔的胸怀。从出产松子的地方来,到另一个出产松子的地方去,我作为第一位(或是唯一的一位)华人,“出使” 印第安人保留地大漠三年。貌似极端贫瘠的土地不仅赋予我人母的身份,更加重要的是唤醒我的灵性,我的生命至此,才真正站立在云彩下沐浴着阳光雨露。在浮世,凭着匮乏而又丰盈的大漠赋予我的灵性,每一天都会有通透灵明。
【硅谷牛仔姐儿食谱】
基于“把生活给你的柠檬做成柠檬饮”的道理,只要有心,越苦的会达到越甜蜜的境界 。我想,如何把一个华人侨居西部印第安保留地上的生活思想阅历在美食上,来个总结与提升呢?如何让悠久深厚的中华文化与美国土著文化的那种特有的匮乏里的丰富结合?我受两块不同的大地的启示,想出了一个独家“融合料理” fusion food。
1)把美国的印第安特色风味的蓝玉米粉Blue Cornmeal跟糯米面和在一起;
2)把松籽儿、椰枣丁 Palm Date 和枸杞子包进去,完全不放糖,或放牧豆树野蜂蜜;
3)或煎或蒸或烤。
做成的又营养又健康的香喷喷的松籽饼的可行性是相当地大,但是关键的关键,就是松子。松子的质量和新鲜程度总是个问题-松子营养多高脂肪,保鲜不容易。超市有卖,可惜没有清香浓郁的天然风味,有的则是其它什么说不出来、也不愿说出来的味道。是的,清香美味的土著果实成熟在山脊上,任风儿吹落到地上,任鸟儿带到远方,有时竟会在自己家的客厅里被打在脑袋上,就象居然能穿过屋顶的毛毛雨似地。 可见,真实的东西, 有时候是要随缘份,可遇不可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