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K58
从北京回到上海,在家中翻看旧物件,又看到了这把云南七星刀。
恍惚间突然醒悟,风风雨雨,这把刀已经默默陪伴我四十多年了,几乎见证了我生命中的所有跌宕起伏,酸甜苦辣。一时间,感慨万千。
说是第一把刀也许不太准确,在此之前,也有过三角棱刀、小折刀什么的。但是真正喜欢上刀,领悟刀的美,并将之视为生活之不可或缺,应该还是从这把刀开始。
那是个动荡的年代,狂热、执着、粗野、不羁、、、
记得进小学的第一天,看到的就是班主任老师被高年级的同学推着站在晃动的讲台上低头认罪。所谓高年级,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大声疾呼。
街上不远是市委的大楼,北京来的红卫兵披头散发,抱着旗杆坚守楼顶最后的阵地。而下面是满满一街子黑压压的赤卫队,个个头戴藤帽,手持钢筋削尖制成的长矛,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无所拘束的孩子们满大街转悠,一会看掏阴沟的工人又从阴沟粪池里掏出手表金条,那是恐惧的原资本家晚上偷偷扔掉的;一会看红卫兵破四旧,满大街追着女人拿剪刀剪她们过窄的裤管;一会跟着抄家的造反派出这家进那家,家家翻个底朝天、、、
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晚上一回家,家门口已经贴满大字报,父母亲也被打倒了,自己立马成为狗崽子了。
稍大一点的男孩子们都在一起商量,准备偷渡国境去越南缅甸输出革命,最吸引的事情就是:到了那里,人人可以有一把枪!
暴力是被推崇的,打群架不动家伙就不算什么,尚武精神被推到了极致。
跟随我们家十多年的老阿姨也没有了生计,于是外出帮佣。
她帮佣的那家人家也有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哥哥叫小光,弟弟叫小明。我们成了好朋友,常常在一起玩。他们的父亲是当时八个样板戏之一的「海港」剧组的首席圆号。样板戏剧组的,太牛了!他父亲不太回家,回来时总是一身军装,身披军大衣,好神气啊!母亲是位非常美丽优雅的女人,常常坐着楼梯口,微笑着看我们嬉闹,一看就是半天。
父亲每每要检查兄弟俩练号,哥俩练得愁眉苦脸的,我在一边闲呆着心里挺得意。现在想想,要是当时也随了哥俩一起练,没准世界上又出了一位圆号大师。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现在小光小明哥俩都是海外著名的音乐大家啊。
躲在树后拿弹弓打人家玻璃窗;爬到墙头往路过的恋人头上倒土;提着气枪打鸟;抓起棍子打群架、、、现在想想,坏事真没有少干。真是半大的男娃狗都嫌啊!
也就是在这一次一次的闯荡跌打中,小光送给了我他父亲出差带回来的云南七星刀。
我也从此迷上了刀,四处寻觅,八方探求,一发而不可收。
这把五寸刀现在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
牛角柄尖上也断缺了一小块。刀刃上可以看到斑斑点点的磨损,那是当年乱砍胡剁的印记。牛皮刀鞘上,不工整的“德宏陇川留念”依旧清晰。刀面上,手工锻打上去的七颗小星不规则地排列着。刀型笨拙但实用。
灯光下,往事如电。抚摸着它,也就抚摸了自己的过去。
从小到大、走南闯北,这把刀一直跟随着我。
整个小学的后两年、中学的全部,它一直在我的书包里静静地躺着。
记得有次回胶东老家看姥姥。那时候人也无所谓,父母也不像现在对孩子这么操心。十四五的孩子一个人坐了两天的无座火车到了胶东桃村,列车晚点近十个小时,下车时天已经黑了。而开往我们村的乡间汽车要到第二天一早才有,身上没有什么钱,也不懂得去找大车店住。有点晕了。
一咬牙跺脚,就在空无一人的汽车站前找了棵大树,席地而卧。头枕旅行袋,手握七星刀,眼望满天星斗,耳听山峦风啸。
现在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山野的长夜是恐怖瘆人的,一夜惊醒冻醒好几回,每次都是把手里的七星刀捏捏紧,嘴里念叨一声:谁来惹我就和谁玩命,谁怕谁,我有刀!又埋头睡去。
当兵的日子分离了一阵,回来上大学、工作,只要外出,都会随身带着七星刀。每到那异地他乡,城镇乡村,在街头巷尾,总是不忘问一声:“可有刀卖?”
每把刀都牵系着一个故事,也封存了一段记忆。
幸好当年没有什么安检,陆陆续续地也收藏了不少刀。虽然没有什么极品,但空闲下来,燃香烹茶,灯下一一把玩,倒也心满意足,可谓一快。
为什么男孩子们大多喜欢舞刀弄枪?
科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可以给上成千上万的理论依据。
对我而言,很简单,喜好就是一种至骨的钟情,谁能给“情”贴上规范的标签?
我会感到它们会融在我的生命里。我知道,也许我并没有想要去真正使用刀枪的功能,这一辈子也可能不会用上。但它们给我的快乐和自信,还有那些随着生命流逝而愈发强烈的记忆是无法替代的。
文章写到这里该结束了,这次回美国。我会带上我的第一把刀------这把陈旧但充满记忆的云南七星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