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日持久的疫情,与纽约不期而至的几场大雪,让春节期间的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一回“坐家”,并静下心来梳理自己长期的思绪和埋在心底那久远的回忆。
虽然纽约在很多年前已象征性地把春节列为了法定节日,但在华裔社区等之外基本上是没有人过的。这种时候雪的这样子连续下法,大多时候会听到人们的一句“鬼天气”,或甚至更粗鲁一点的牢骚话。要是这场雪降到地球另一面我的老家,待遇可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叫做“瑞雪眺丰年”!尽管会对春节的交通造成一些小困难,但还是挡不住它在人们心目中那受欢迎的一面。
在老家,小时候对雪的记忆,大多跟春节连在一起的。就如这边说到雪,画面上通常是圣诞节或圣诞老人那样。
雪,总是这样令人怀念到老家的春节。
还不懂事的年龄里,对春节完全没有任何回忆的。只有母亲后来提过,春节时候抱着襁褓中的我去姥家走亲戚-“回娘家”。路过姥家街上的供销社时,她会抱着我拐进去,把我放到售货柜台上跟熟人打招呼。
母亲是个爱美的人,把我打扮的像个布娃娃,棉嘟嘟地坐在那儿左顾右盼,引得供销社里的人都围过来逗我。当然,这我都是没什么记忆的。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也没有洋车(自行车),母亲是抱着我(当然还掂着礼物)从村里走十几里路到姥姥家的。想必一早就要出发,中途也是要路过我之前文章里提到的那座小石桥的。
对春节的真正记忆,基本上是从上小学后开始的。一个主要原因,恐怕是每逢春节就要放年假,这样就不需要去上学了。还有就是有新衣裳穿、有压岁钱拿,也有很多好吃的。这些在小时候的农村,跟春节一样,都是一年才一次的稀罕,平常都是难得有的。
对春节的兴奋,一般从“腊月初一会”(家乡的一个重要年货集市)开始的。那是十里八乡一年一度置办年货的盛大活动,举行的地点是在比较远的舞阳。由于这时候我通常还在期未考试中,所以对年的期待还必须压抑着。真正心情放松地去过,是要从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开始的。
在我老家的豫中南地区,过春节叫“年歇”(可能别的地方也有是这么叫的)。顾名思义,就是过年要歇歇了。这时候学生考完试不用上学了,农民冬闲不用种地了,城里工作的亲人也放假回老家了,亲戚朋友们都互相走动了。总之,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向往、令人兴奋和开心的。
二十三那天,父母会在“灶火”(家乡对厨房的称呼)生了火,从邻居家借来一支黑色的形状像大锤一样的铁“馍夹儿”。然后和了一团玉蜀黍面,再捏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张开的馍夹儿里,合上馍夹儿握紧柄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就闻见扑鼻的香味,打开馍夹儿马上吃一块,那是焦黄带格格的、味道鲜美的小“火烧”。这样,就宣告“年歇”正式开始了。在老家,有一套过年顺口溜,这叫“二十三儿、烙小边儿”(小圆薄馍的意思,三儿和边儿的音近似)。
第二天腊月二十四,也有一个说法,但忘了叫啥了;然后二十五,是“磨豆腐”。最早记得是从家里拿一小袋黄豆,去村中一户有磨盘的家里,硬生生的从磨豆成浆,过滤到最终制成一块巨大的豆腐,足够整个年歇吃的。后来省事儿了,直接用豆换豆腐,再后来就干脆买豆腐了。二十六那天则是“割块肉”:有时碰上村里有人杀猪,便等在现场买鲜肉,那个场面有点触目惊心;有时候也跑到舞阳的集市上去买现成的肉。二十七,杀只鸡;这个记忆回忆起来跟前面的杀猪一样悲情。不过真正没看过几次杀鸡,有那么一两次吧。眼见鸡子待宰时扑扑棱棱的,不忍直视,便借口跑出去玩儿了。
到了二十八,便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贴花花。父亲是教师,有一手好字。每逢这天,左邻右舍便拿红纸来请父亲写对联。父亲自备笔墨,一般从清早就开始,一直写到晌午。我和小伙伴们围在旁边,看着墨字潇洒地出现在长条对联纸上,然后帮忙拿到一边凉干。二十九,灌壶酒;这都是大人的事了。
年歇倒计时到越来越近,到了重头戏的年三十,这天是“包扁食”(饺子)。这也算是一项最隆重的活动了,父母一早开始剁馅和面,下午稍晚全家便开始围着锅拍(用秸秆做的圆形盛物)包扁食。看着一个个元宝般的小面饺整齐地排列出来,内心的激动便无法控制。随着邻里村落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年歇的气氛终于开启了高潮...。
大年初一,蹶屁股作揖。这天一大早就激动地醒来。穿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新衣裳,浑身充满着针线与布的崭新气息。新的一年,终于开始了。欢喜地跑出家门,村里已经开始活跃起来。小伙伴们兴奋地跑来跑去,往地上摔着响炮儿。大人们满面喜气,互相递烟、打招呼拜年。妇女们穿着最好看红红花花衣服,靠在墙根磕瓜子闹聊。如果碰上亲近的长辈,还会得到一份惊喜的压岁钱,马上跑去村口买回更多各式各样的鞭炮。我年歇得到的大部分压岁钱,则是攒着用来买小人书。
从大年初二开始,是走亲戚了。一直到初五左右,这更像一份光荣的差使。按照习俗,从舅家开始,依亲戚级别依次前往。刚开始随父母去,后来长大了,可以自己独立行动了。
再后来,就又开学了,很不情愿地回到学校。大约一个星期,到了正月十五,掂灯笼,元宵节,又放了两天假。之后,年歇进入尾声,一切回到年前的状态,周而复始,等待下一个年歇...。
后来逐渐长大,从家乡的高中考去了遥远的北京读大学。每逢春假,便坐火车回家过年,年年如此。终于在有一年春节之前,拿到签证匆匆出国了。那个春节,第一次没有在家里过。再后来,便越来越少了,甚至几乎没有了。
我对春节的记忆,产生在小学及初中那个容易记忆的美好年纪。那时候家乡农村的生活仍然处于农作为主时期,乡土人情气息自然浓厚。那似乎是传统春节所应拥有的一切。
我很庆幸,经历并一生拥有了那个年代的春节-老家的年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