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琪则仿制过2010年11月11日在英国拍卖的清乾隆官窑花瓶,当时真品以5160万英镑(约合5.5亿元人民币)成交,再次刷新中国瓷器拍卖价格的世 界纪录。” 吴树为一件高仿藏品的所得算过账,一件高仿的明清官窑,目前在景德镇的行价为2万至8万元,一般都在境内外拍卖公司拍出,成交价是出厂价的 10-100倍。
市场热炒的古代瓷器中,民间高手几乎都能形神兼备地复制出来,羊城晚报记者在景德镇实地走访多日,揭开了这些本已身价不菲的“高仿”古瓷器的奥秘。
12月3日下午,江西景德镇,景电里村。
阴冷的冬日阳光很少,狭窄的街巷里,孩子们正在玩耍,上世纪的水泥老房墙壁上,贴着密密匝匝的小广告。和其他小城不同的是:小广告上边,还贴着一张 “高价招聘、古彩填画”的小纸。仿古陶瓷艺术家李广琪告诉羊城晚报记者:“我请一个能画‘高仿’的工人,月薪过万元,但好工人还是难找、难留。”
12月5日,徐悲鸿个人中国画最高拍卖纪录在北京再次被刷新。《九州无事乐耕耘》以2.32亿元落槌,加上佣金,最终成交价高达2.668亿元。收藏 界反应波澜不兴,因为,半年前同样在北京拍出的齐白石作品《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卖出了4.255亿元天价,相较之下,这也就是个“半价货”。
“盛世收藏,乱世金”,中国已经进入收藏时代。短短30年间,中国内地已经聚集了8000余万人的收藏大军。但是,知名学者吴树告诉羊城晚报记者,中国收藏有三个“95%”―――95%的收藏者收藏了95%的赝品,95%的人赔钱。
收藏之乱,首要的问题是―――这95%以假乱真的赝品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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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瓶造假,是如何成风的?
吴树从北京行家口中得知,国内最开始炒的是明代青花装酒梅瓶,还不是元梅瓶。当时五粮液集团为了一个明代酒窖中梅瓶的所有权,还打起了官司。收藏界最 喜欢的就是“故事”,借助这个“五粮液概念”,一个云南人便跑到景德镇专门订做了一批仿明梅瓶,再运到离泸州老窖不远的地方,将这些“古董”埋进土里,假 称有人找到了万历年一个酒窖,领着台湾一个古玩商到四川“实地考察”,果然以假乱真,骗到一大票。
一个“故事”成功了,立即跟风者众。明代梅瓶炒过之后,恰巧景德镇旁边的高安县一处工地又出土了一窖元青花梅瓶,大概有几十只,而且还有墓志铭。有心 人怎么舍得放弃这个绝好机会?马上请各大瓷器作坊加班加点造梅瓶,为了更像回事,里面还装上当地的兑水谷酒,封口泥也进行古法还原―――按照出土梅瓶的办 法,不用强力胶加黄泥的现代手法,而是用猪血和糯米浆掺谷壳做成。做好的梅瓶经过“做旧”,用高锰酸钾溶液泡去“贼光”(新瓷器釉面刺眼的光,老瓷器釉面 比较圆润的光则称“宝光”)、再渗入“土沁”(土壤物质渗入古瓷器釉面造成的洗之不去的痕迹),神仙都看不出来!一时间,梅瓶简直风靡亚洲收藏界,甚至有 些藏家还以喝到梅瓶中的古酒为荣,有人因此进了医院。
吴树告诉记者,梅瓶泛滥成灾,终于牛皮吹爆,仅浙江公安部门就根据举报收缴了几千只假古董梅瓶,在不少收藏者做了“水鱼”之后,梅瓶收藏热潮也终于偃旗息鼓。“国内收藏界每两三年都会有一两个有影响的骗局出来,上当的都是收藏者。”
然而,假梅瓶穿帮了,真梅瓶也遭殃,古玩城里有些真东西都卖不上价。几个月前,吴树在北京古玩城一家店里看到一只宋代磁州窑梅瓶,最近已经不见了,他问老板是不是卖掉了,老板说“怎么卖得掉?满街都是假的,这只真的也卖不动价,嫌占地方便拿下来了。
至于“高仿货”的去处,一位高仿大师翻出一本某拍卖行的拍卖图册:“这就是我的东西,我卖出去是6万元。”记者看到图册上的起拍价是:120万元!
“景德镇人太厉害了。日本的纳米瓷,台湾的法兰瓷,买回家看看摸摸,过一阵子产品就做出来了,更不要说已经有上千年传统的仿古瓷,出神入化。”李广琪因“高仿”明清两代外销瓷器在北京大名鼎鼎,在景德镇却刻意保持低调:“民间高人多了去了。”
“现在景德镇做仿古瓷的有上千家,上档次的(即‘高仿’)也有几十家,这些人术业有专攻,仿成化、仿宣德、仿元青花、仿洪武,个个都是水平很高的专业 户。不少民间高仿户,看不起我这种什么都仿的人。”黄云鹏以“高仿”元代和明初青花瓷见长,他复制的元青花,明永乐、宣德青花瓷,曾获得全国优质产品奖。 在景德镇,他也很谦虚―――“有不少人仿得比我好”。
在景德镇的大街小巷,可能某个老百姓的家,就是一个仿古瓷作坊。爸爸拉坯、儿子女儿描胎雕胎,爷爷烧窑,一家人就是一条生产线。在瓷都宾馆,住着不少 长期客人,口音天南地北,但做的事情都差不多:拿货。宾馆前台服务员说,尤其是冬夏两季,这种人更多,常常是空手出门,提个纸箱回来。“里面装的都是瓷 器,但每次件数不多,攒够几个,他们就会退房,也有些会发快递,快递员跟我们说,这种箱子保价费就要好几百元!”
这种长客的身份,在业内叫“经纪人”或“业务员”,说白了,就是各家拍卖公司派到景德镇的拿货人。他们有些是采购景德镇陶瓷名师的作品,但更多的是买 “高仿货”。至于“高仿货”的去处,一位高仿大师翻出一本某拍卖行的拍卖图册:“这就是我的东西,我卖出去是6万元。”记者看到图册上的起拍价是:120 万元!
李广琪说,“全国几乎所有拍卖公司都来景德镇进货,原来是别人往拍卖行送,他们收佣金,现在是直接来景德镇收购。”
一位“高仿”者曾告诉吴树,去年底今年初送出去60多个“高仿”产品,今年上半年全都拍卖出去。黄云鹏对此表示相信:“除了(拍卖公司)自己进货,拍卖公司知道(送拍的人拿来的古董)是假的也愿意拍,因为能收图录费啊。几万元一单都是小意思,不赚白不赚。”
记者在采访一位高仿大师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位“业务员”:在大师的陈列室里,他和其他游客有很大区别,手里握着一个皮包,看见记者一行显得很警惕, 跟大师低声耳语:“你这么多客人,不大方便吧,或者我明天再来?”大师回答:“这些都是朋友,你先上楼喝喝茶,等会儿我拿东西上去。”
带记者前往的一位行家悄悄告诉我们,这人便是个“业务员”,“这种人看瓷器专盯着破绽看,眼光毒得很!买回去的货,常常先请专家出具鉴定证书,再做一 些概念包装,就可以上拍卖会。仿得精湛的,甚至会先送出国‘漂一圈’,扮成‘海归古董’,进海关时盖上火漆,回国拍卖身价倍增,几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的 都有。”
黄云鹏告诉记者:“虽然我声明做的都是现代工艺品,但确实有一些人买我的仿制瓷器,重新‘做旧’后‘上拍’。景德镇有不少人专门做高仿,拿去拍卖行当老东西拍卖,如果卖出100万元,制作者提成3成,拿30万元。”
高仿真的能骗过专家的眼睛?吴树告诉记者,曾经有一位民间高手,向他展示了如何骗过专家的眼睛,“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高仿“隐士”李华明(化名)从不在媒体上露面,每年按照境内外拍卖公司和古董商人的订单出货,每年“上拍”的成交率超过60%。他主要做明清官窑,之 所以以这个为“主攻方向”,主要是因为明朝朝代长,虽然流落民间的官器少,但还可以找得到,藏家正因为这个原因,纷纷仗着自己“眼力好”,喜欢“淘宝捡 漏”,为高仿品卖高价开了便利之门。李华明说,现在专家上当的事非常多,他就曾经看到一期寻宝节目中,一只在樊家井(景德镇民间陶瓷展销集散地)遍地都 是、几十元钱的四系青花小罐,专家鉴定竟然说是元代的,后来,同样一个款式的小罐在另外一个鉴宝节目上又出现了,专家依然说是元代出品。
李华明除了用高仿者通用的一些手法外,还自行研发了一些手段,一一骗过专家的鉴定测试:
一是笔法。明清官窑都是宫廷画家描绘,线条流畅精确。李华明从来不死照真品来画,而是融会贯通,在领会宫廷画法的精髓之后,套用典型的画面布局,人物 和风景比例,自行“创作”,信手画来,天衣无缝。而一些低仿的画者心里没底,才会用打底描摹的方法去依样画葫芦,自然画虎像猫,容易穿帮。
二是完美去掉“贼光”。李华明说,如果用柴窑,就把劈柴先用盐水浸泡一下再装窑,钠在高温下气化熏在釉面上,回烧出很柔和的“肉质感”,天然没有“贼 光”;如果用电窑或者气窑,则需后期加工,或者是前期用电,后期用木炭;又或者在适当的时候往炉子里加一些盐水泡过的松树枝,结果都是一样的,像明清官窑 真品一样油润、肥亮。
三是制造“包浆”。又称“黑漆古”,是器物在悠悠岁月中因为灰尘、汗水,把玩者的手泽,或者土埋水浸,经久的摩挲,甚至空气中射线的穿越,层层积淀, 逐渐形成的表面皮壳,显露出一种温存的旧气。包浆无非是长期把玩摩擦造成的,李华明便雇佣一些老人,让他们用比较细腻的兽皮去摩擦,加速形成包浆。对于这 种加工方法,记者竟在网上也能搜索到同样的答案:除了兽皮,棉布也能制造包浆效果。如果嫌手工麻烦,还有人使用药水浸泡的方法,现在景德镇高仿者早已经摈 弃了早年的高锰酸钾、氢氟酸等化学溶液的浸泡方法,因为很容易被识别出来,而且会伤害釉面,而改用自然物质配合研制的溶液推陈出新,给瓷器泡出“包浆”效 果。
四是科技测试。瓷器胎体用的是旧泥,化学成分与古瓷一致;釉面的年份则靠一种化学高手研制出来的药水浸泡,泡的时间越长釉面“年份”就越久。说到药水,李 明华还说了个真实的笑话:有一次要做一件乾隆年间的高仿品,由于药水浸泡时间偏长,拿到北京做科技测试,竟然测出是400多年前明代的“真品”,他不得不 返工。
最后一招是“假心真皮”。打算拍出天价的高仿品,不妨找一个差不多年代的真品锦盒,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拿出来“上拍”,那就更加威风八面了。
伍 坦荡的“山寨”
在景德镇,羊城晚报记者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高仿”者并不遮遮掩掩。对此,李广琪的说法是:“我们是打开大门做高仿、卖高仿,赚的都是辛苦钱,骗人的不是我们,而是拍卖行、古玩店,我们为何心虚?”
一些名声在外的高仿大师,还喜欢复制知名作品,因为越是知名作品,越能凸显其技艺精湛、堂堂正正。
在黄云鹏的展厅里,正中央陈列着两件堪称名动天下的瓷器高仿品,一件是“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一件是“万历五彩鹿纹罐”。前者在2005年英 国佳士得拍卖行进行的“中国瓷器及艺术品”拍卖中,以1500多万英镑(合2.4亿元人民币)成交,拍出了当时中国瓷器的最高价。后者则是北京故宫博物院 的珍稀藏品。
“‘鬼谷子下山’拍出2亿多元,拍卖前在上海、北京、香港预展,我去现场看过,还托了熟人,摸了摸真品,把所有信息都记下来,拍卖一成功,我的10件 仿品就直接上市,堂堂正正卖的是高仿工艺品,售价是2.8万元一个,一下子全部卖光,最后一件卖到12万元,现在流通市价已经要20万元。”黄云鹏介绍。 在展厅里,不是黄云鹏亲手制作的“鬼谷子下山”,目前售价也要23900元。
李广琪则仿制过2010年11月11日在英国拍卖的清乾隆官窑花瓶,当时真品以5160万英镑(约合5.5亿元人民币)成交,再次刷新中国瓷器拍卖价 格的世界纪录。“在拍卖的时候,我们就去观摩过,很多人看不到的细节,我们会注意,所有的照片、尺寸记录都有。现在仿制品在英国已经公开‘上拍’,成交价 是五万英镑。”
但即使是高仿品能卖到几万元至几十万元,在仿制者看来,他们挣的依然是“辛苦钱”。李广琪做了24年的高仿,觉得高仿的成本越来越高。“真正完全还原古瓷 的生产流程和原料成本太高了。比如元青花高仿,以前到山上捡青花料不用钱,现在买一斤成本要1万元。前几年一吨高岭土600元,现在要8000元,而1吨 只能掏出300斤实用。这些年我做高仿赚了不少钱,但也花了不少钱去研究。比如说宋影青,我会去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做分子分析,回来研究配方,回去再测,直 到过关……胎体还没做出来,已经花了不少钱。接下来描花、烧制……又是一系列很复杂的流程。”
除了制作艰难之外,高仿行业的一个“潜规则”让高仿者无法批量生产。李广琪说,“高仿瓷做得再像,也是养不大的儿子。仿第二个,之前的客人就跟你急: ‘我花了二三十万元买你的高仿,你怎么还卖给人家?我的就不值钱了!’现在我的生意里,最挣钱的都是日用瓷生产,单利小但是批量大;高仿几乎不做了。”
吴树为一件高仿藏品的所得算过账,一件高仿的明清官窑,目前在景德镇的行价为2万至8万元,一般都在境内外拍卖公司拍出,成交价是出厂价的10-100倍。
真正的获利者,是拍出高仿品的最后一个拥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