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欢悦的代价 （幸福的感知 之一）

早先的时代，中国民间婚俗中曾经有过的一个传统做法，是让姑娘嫁人后发型与原来有所不同。通常是未婚的女孩留长辫子，成亲时会把长发盘起梳个发髻，俗话称之为缵儿，然后用簪子把这缵儿固定在脑后。这簪子其实是一种样式讲究的粗针，三四寸长，一边尖尖的，一边缀有花饰零碎。

据说，簪子除了用于戳牢发型之外，还有一个密不宣人的备用功能。那时候封建礼教害人，男女授受不亲，估计大多数年青人都是性心理压抑失衡，一下了遇上洞房花烛夜这么大的喜事，肯定就是贪恋至极挥霍无度。这要是身子文弱点的，就有可能顶不住劲，弄不好当时就会有趴在新娘子身上抽过去的。这事要让懂点中医的半仙一说就更是邪乎，他们管这叫阳脱或是马上风，说是突然发作时，那人就会意念全无精泄不止。此刻若不及时出招施救，则必是阳刚脱尽精竭人衰。可在那节骨眼上，新娘子呼天喊地全都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是当机立断，拔出脑后的那根簪子，照着这抽搐男人的尾巴骨狠命刺入，方可止住疯癫把中了邪的人拽正回来。

像这种中国民间流传的洞房须知，我们从正经的名医案考中是查询不到的，因为那属于出嫁前母女私授性知识时的口口相传之技，未必招招灵验，难以普告天下。对于纵欲过度导致阳脱的文字描述，除了个把语焉不详模棱两可的中医典籍之外，能让人对此一览端倪的，也只有一些热衷风月情事的古代文人的顺手之作。

《金瓶梅》中对西门庆之死前因后果的交代，差不多就是对阳脱的概论综述。我记得是说，冬夜里西门庆从外面饮酒醉的一塌糊涂，回家路上已经是一个激灵感上了风寒。睡倒在潘金莲床上后，那妇人又是按耐不住，百般拨弄不果，就把那从胡僧买来的春药盒子找了出来，一股脑把盒子里剩下的全都喂给了迷迷糊糊的西门庆。胡僧给的东西果然厉害，西门庆那话儿一下子就露出了酱紫色的狰狞，潘金莲这才就忙上忙下乐不可支。接着就是白色浆液喷涌不止，到了最后竟变成红稀稀的血水。再看西门庆早就是四肢瘫软昏死过去。不凑巧的是，估计在行房时潘金莲是云鬓轻挽没戴金簪子，所以书中也就没能加个戳刺西门庆尾巴骨的情节，要不事情没准儿还会有转机。

《红楼梦》里也讲过一个颇具黑色幽默的故事，那就是贾瑞情迷王熙凤最终丢掉性命的事情。按照书中的说法，破落弟子贾瑞不够档次可还要色迷心窍，这就被王熙凤设套坑了个惨。冷风飕飕地猫腰蹲在在墙外屋檐下給冻了一夜不说，早上还被人劈头盖脑泼了一头腌臢污物。这样连急带气，回去就犯病起不来床了。家人也是着急，从疯僧癫道那里淘换来了救命的风月宝鉴，拿来给他自行调理。人家高人临走之前，留下的医嘱说得明白，不可翻看镜子的背后。可这倒霉催的贾瑞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见不得看着唬人实则救命的镜中骷髅，待等到反掩了镜子要舒口气时，才发现这背面也有一处去所，美艳的王熙凤正在里面向他招手呢。这瑞大爷顾不了许多，连忙跳将过去肆意轻薄，几番云雨。就这么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等到家人发觉情况不妙时，那贾瑞已经气绝而亡，身子底下留下一大片冰凉湿滑的精斑。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它力推的一些观点主张，虽经千百年反反复复，有不少流传到现在，还能被主流称道，这起码说明它主体大致正确。但是古往今来为佐证这些主体正确的观点所讲述的道理和引用的依据，很多却是经不起现代思维的推敲，有些甚至荒诞可笑。比如说，中国传统文化推崇中庸，干什么事都要讲求一个度，不主张走极端。追求性欢悦也应如此，不能由着性子来。这本来是一个挺合乎天理规律的观点，可它要让大家信服，非得编撰出来阳脱以致精尽人亡这样一套让人听起来心有余悸的唬人理论。说这种理论能唬人，主要是它听起来即很玄虚又很像是常识，但肯定是没有人能在日常生活中遇到过真正发生实例的。兰陵笑笑生和曹雪芹这样生活在几百年前的中国文人，当然不会知道现代人体解刨学和神经生物学验证出来的科学道理，他们依托传统文化积累的那些表象知识，能把故事讲得如此精彩，已经堪称是极具想像力的天才了。

根据现代科学理论，我们知道，人体的生理结构中不存在一个能够将能量一下子全都泄光的漏斗。性兴奋的形成机理很复杂，除了内分泌或神经系统异常，一般人是不可能长时间保持高亢的兴奋状态的。即使你能够通过外部的刺激，通过食用丹药让自身的器官长时间亢奋充血，但身体的其他功能体系未必能全天候地协调合作，让你能一次次完整地享受到从开始到高潮的性兴奋全过程。现代医学不认为精液的消耗会危害男人的生命状态，但也不认为那东西会是源源不断随叫随到。因为人体自我调节的机制很完善，他会尽量保持合理的平衡。所以，这种事情其实是用不着别人在旁边着急提醒的。

在人类进化过程中，自然的选择，使得男人见了所中意的性感女人必然有要播种留下基因的冲动和欲望，这种欲望驱使男人去完成繁殖过程的第一个步骤——交媾。在此期间，男人得到的自然奖赏是快感和满足。但是这种快感和满足是不能持续长久的，不然的话，被荷尔蒙胀满血管的男人就不会有时间去干别的事情了，他会永远地沉溺在快感的享受之中，不去喝水不去吃饭不去打猎不去工作。不过，那种能保持长久性快感的基因没有被生成或传递下来的原因可能是，很久远以前具有这种身体特质苗头的人，早早地就在得意忘形地享受持续高潮的过程中，被偷袭而来的老虎一口咬死了。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自然界为男人生成了一种自我保护功能，那就是在高潮过后，男性的器官会有一段时间的不应期，这就使得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的男人们能够回归一下冷静，看看除了性行为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值得关注的事情。

自然的进化和演变就是这么奇妙，如果没有这种快感的奖赏，人类也许就不可能繁殖延续。性行为只是一种本能，性快感则是这种行为传递给大脑的一种主观好受（subjective well－being）。在生命生存问题解决之后，人本身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不断地追求那种主观好受，这是人类感到自身幸福的源泉。但是，和性行为带来的快感一样，所有通过我们外部感官带给我们大脑的主观好受都是短暂的，不能持久的。于是人们就要想法得到下一个欢愉去饲喂失去上一个主观好受的大脑，这也许就是贪婪产生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