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社交生活中你最怕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最怕签名!”也许是缺乏这方面的天赋,在读小学的时候好象也练过字,只是点、横、撇、捺的位置,总是放不妥帖,于是也就灰心,写字就任意涂去。看着别人的字写得好,内心着实羡慕,但是也宽慰自己,文字不过是符号而已,只要笔画不少,符号不错,人家能看得懂也就是了。
谁知后来阴差阳错地当了编辑,一辈子和文字打上交道,这却使我深感其苦。给作者写信,这样的字首先就缺乏威信,明明十分道理变成了七分。后来有些作者熟悉了,他们开玩笑说:“我们以为你太忙,是口述了叫你女儿写的呢!”其实那时我女儿虽然还是个小学生,可她的字已比我强多了。有人说:“你的字不象是用笔写出来的,象是用火柴棒架起来的。”总之,在写字的问题上,我已毫无自信心,善意的玩笑,随意的评论,一概受之。同时又有了一种阿Q式的心理:熟悉的同志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不熟悉的作者反正不了解也就无所谓,这样便就如此过来了。
谁知这些年来,书法却又盛行起来,“留墨宝”也是大小会议的必要节目。无“宝”可留,签个名总是起码要求。于是不论联欢会、茶话会、座谈会、追悼会,门口总会有一本漂亮的本子或是几张洁白的宣纸在等着你。这是我最怕的,平常写信写稿,反正都是自己的笔迹,虽然难看,却没有比较,但在这里却有着那么多潇洒的、遒劲的、秀丽的、浑厚的字体,而自己那斜头拐脚的字写上去,岂不是丑态毕露?因此,每逢这种场合,我能躲就躲,能赖就来,如果有认识的朋友正在签名,就央他代签一个完事,实在躲不过去,我就匆匆划上一个连忙走开,自己不敢再看,也怕听到别人的议论。
最尴尬的一次是去宁海县参加文代会,开会期间恰逢潘天寿故居修复,承主人美意,让我们几个外地客人先睹为快,在举行典礼的前一天送我们去参观。我正舒心畅意地徜徉在画家故居的艺术氛围中,忽然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桌子上已放好了文房四宝,特别是那个本子,缎面精装,约四开报纸大小,十分豪华,说是要我们签名,大家推来让去,还说是要我第一个签。我说实话,他们却以为我是谦虚。真是骑虎之势,不签吧,人家墨已磨好,并且把笔递到你手里;签吧,就算不顾自己献丑,却不白白弄糟了这么上好的一个本子?一时真教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经我再三央求,总算是同去的薛家柱同志替我解了围,在本子上签了第一个名,我无法再推,只好在他的名字后面战战兢兢地划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我仍为这个本子惋惜。
199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