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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记录

(2014-01-16 19:58:22) 下一个

历史的记录

在陈学昭同志生前,我为她的好几本书当过责编,读过她的大部分作品,可是这本《延安访问记》,却是久闻其名而今天第一次读到,原因是很长时期以来,她自己已没有了这本书。在她写于1979年的回忆录中提到这段时间的生活,曾写着:可惜我手边已没有了《延安访问记》。

现在放在我面前的,是一本复印件。这是法国的一位研究中国妇女运动的学者倪娃尔女士,她1984年来杭州访问学昭同志,知道这个情况,在她后来有机会去香港时,从香港复印了寄来的。从那简单的甚至可以说是粗陋封面,和那密密麻麻毫不讲究体例的竖排字行中,可以看得出当时出版是多么匆忙和局促。

书的封面和书脊上,都标着香港北极书店印行,时间是19407月。然而作者在回忆录中对这本书的注释里却写的是“1939年由重庆三联书店在香港出版。这显然是有误的。但不知当时是否北极书店接受三联书店(该是生活书店)的委托,还是北极本身就是当时三联的另一块牌子?这书好像是仅此一版,解放前和解放后内地都没有印行过。因此虽然外表简陋,却也弥足珍贵。

全书二十多篇文章,二十三万余字,是作者1938年第一次去延安时写的。当时,在法国留学八年的陈学昭回国不久,满怀爱国热情和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深仇重恨,同时对国民党政府抗日不力感到了失望,所以来到延安。按她自己所说,是想对各种各样对延安的反映,找一个清楚的回答。那是在战争时期,交通十分困难,她从重庆绕道到成都,从成都到西安,再由西安八路军办事处送她到延安,在西安待车时,有一段有趣的插曲:多年在国外生活的她,不习惯穿中式的旗袍,这时也仍然穿着西装衣裙。一个从延安鲁艺来西安办事的女同志见了,便忠告她说:你这样子去怕是不行的,并不是不许穿,是因为大家都穿军服,你一个人穿得不同,不好意思走出去。她这才临时上街去买了两件布衬衫和一条工装裤。

从重庆到延安,路上一共走了三十六天,在延安,她一住就是十个月,参加了许多大会小会座谈会,甚至出席观看那点燃着煤气灯的文娱晚会,作了许多采访。这些文章,都写于延安的窑洞中。应该说,这比起赵超构先生1945年访问延安后写的《延安一月》早了七年。文章的前面几节,曾在当时重庆黄炎培先生创办孙起孟先生主编的《国讯》周刊上发表过,但被国民党新闻检查机构将稿子截留没收,书店打好的纸型也被抄走。幸亏作者对此已有经验,尚留有一份稿子在女友处,后来通过进步朋友的帮助送到香港出版。

这本书的可贵处是没有任何清规戒律、条条框框,完全以一个年轻的爱国的知识分子的眼光与角度,十分忠实而客观地记录了她看到的一切,但是字里行间,满溢着无法遏止的对这片土地的热情。她写着延安的街,我实在欢喜它,可是我又说不出什么理由,它是那样的脏,那样的挤,你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不要说没有柏油路,水门汀,就是石子也没有,尽是黄泥沙——最近才铺起了大块的石子,那是最近的事情——可是我还是爱它……我想我所欢喜于延安街上的,是民主与自由的空气吧。在延安街上,你尽讲,尽笑,从国家大事,以及你私人感情的事,你尽讲,大声的讲,是可以的,没有人在你旁边、背后偷听,没有人盯你梢,你放心,不用怕,也不用东张张,西望望。延安的街上还有一个特色,就是,没有一个乞丐。她称延安是一个年轻的城市,赞颂延安的政治清明,赞颂延安的艰苦精神,赞颂延安的抗日热情,赞颂延安的良好风气……

文章又写着:在边区,人与人间的关系是比中国任何地方好多了,这些人类的丑恶感情:嫉妒,彼此挤压,是比较淡薄多了;这些人类接近于兽的本性也比较的泯灭了,他们能把一个极大的目标,也是人所仰望的,清楚地摆在各人的面前,使人们明白,至少时时会反省到自己是一个什么东西。这种工作,不但对我们抗日是好的,是需要的,实在对全人类也是有益处的。……

在这里,她像是辛勤的蜜蜂不停地吸取着花蜜,她访问过许多党的领导人,如毛泽东、朱德、张闻天、吴玉章等;也采访了许多文艺界的知名人士,如:柯仲平、成仿吾、丁玲、周扬等,同时还访问了马海德、李德等当时在延安的外国朋友。在访问毛泽东同志时,她写着毛泽东先生,延安人人叫他毛主席,是非常的忙,听说每夜只睡三四小时,成年担负着重要而过度的工作。可是毛先生什么小事都不忽略,谁如果有什么要申说,可以直接写信或请求见他,都可能的,总之,人人可以去见他,听说毛先生也欢喜和外来的人说话。在访问中,她曾提出:如果西安一旦不幸失守,延安与西南的交通阻隔了,受到封锁,粮食发生问题,怎么办呢?毛主席微笑着回答她:有办法,靠老百姓……我们还可以打游击。告辞时,还送她到门外。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十分亲切的并未神化的领袖。

也许正因为当时的她是处于客卿的地位,凭着自己的直觉,能够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因此在满腔热情的赞颂之余,对有些问题也敢于提出自己的意见。当她发现有的人工作不力时,她写着我有时傻想:犯错误的人,有些可以送他上清凉山或降级工作,但假如有的人,他们并不犯错误,可是也不起劲工作,你批评他,他笑笑,那不知道怎样对付……”她担心这种不良作风会传播开来。实际上是看到了大锅饭的弊病。还有对把一些不能胜任其他工作的人安排作小学教师,她也认为不妥,觉得小学教育应该十分重视。另外,文章中也涉及到政治工作者与科技人员的关系,有些政治工作者,好似不十分看得起科技人员……在他看起来,科学的技术人员不过像一个木匠或手工业者,木匠或手工业者是一个群众,而科学的技术人员好像不是一个群众,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这直率的意见也正是真诚的诤言。

这本《延安访问记》,若作为报告文学来读能让读者知道许多故人和往事,了解那个令人怀念和令人激动的年代;而若作为史料来看,它又是十分详实而生动的。出版到现在已历经五十六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应该说它是经受了时间的检验。虽不能说它是完美无缺的作品,然而却是情真意切地记录了那个时代的一本书。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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