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为了适应上海街道的情况,要走近路,就是穿弄堂。
我从家里出来,去商店多的地方,最近的路就是穿一条弄堂,这弄堂大概有五十多幢房子,从弄堂后门进去,出弄堂前门就是商业大街了。
回上海,我是每天都要穿过这一条弄堂。
去年回去,在弄堂里一家人家门前,看到一只大白猫,这猫模样很讨人喜欢,尤其是这猫不怕陌生人,我走过去叫她,她还肯围在你身边,让你摸摸她。
想到我纽约家里的美国猫,猫小姐的脾气之大是来过我家的人都知道的,陌生人要见到她也不容易,更别说让你接近她摸摸她。
我每次过弄堂,都要看看这大白猫,几次下来她与我熟悉了,看到我好像在等我了,我也带点猫喜欢吃的东西去喂她。
这样过了几星期,我与大白猫的主人也认识了。大白猫的主人叫徐大姐,五十多岁,人很经练。家里还有她母亲,八十了。有子女、孙子,不住在一起。
原来大白猫是只流浪猫,浑身是病被主人丢弃在弄堂,徐大姐收留了她,花了几百元从网上买药给她治疗好毛病。这样,这大白猫已经跟随徐大姐二年了,徐大姐给她取个名字叫‘白美’。
老上海人家的居住面积都不大,徐大姐家就底楼一房间加一小天井。徐大姐自己也养了四只猫,因此五只猫之间矛盾也很大,四只猫好像有亲族关系,因此它们往往排挤大白猫。这就是大白猫经常坐在大门口的原因。
有时候我晚上穿过这弄堂,看见大白猫还是在大门口。这让我有点心痛她了。我就在吃晚饭时候留个鸡腿,或者一块肉,专门到弄堂里去喂她吃。她也渐渐形成,只要看见我,就会马上迎上来,摇头摆尾表示亲热。
是11月了,上海天气在逐渐转冷,看到大白猫还是在冷风中坐在门口,就起了人的恻隐之心,于是我和徐大姐商量让大白猫到我家过个冬天,让大白猫在宽敞温暖的环境中,吃好、睡好过好冬天,明春我回纽约时把大白猫送回去。
我在网上买好猫饼干、猫罐头、猫沙,准备好所有猫生活必须的东西,还给大白猫准备好睡觉地方。
约好接大白猫去我家的日子。那天上午徐大姐给大白猫洗了澡,还在她头颈上结了个大红蝴蝶结。中午我去接大白猫,徐大姐和她母亲一起将大白猫送到我家。徐大姐说好像是嫁女儿了。
真是没有想到,这猫有‘忠犬八哥’一样的精神,这大白猫是如此眷恋曾经救她的徐大姐和她的家,要强迫她搬移地方,她万万不答应。
大白猫一到我家就躲在墙角,下午到晚上,给她吃饼干她不吃,鱼罐头也不吃。我以为第一天到新地方,可能害怕,到第二天会走动和吃的。
过一个晚上,到第二天上午她还是躲在墙角一动也不动,不吃也不拉。我想给她一个安静环境她会吃东西,于是我们都外出,给她放好鱼罐头、饼干、水,留她独自在家。到吃晚饭时候,我们到家一看,她还是躲在墙角,所有吃的东西一动也不动。我看她神态就是在看窗和门,我明白她是要逃出去回家。
打电话问有养猫经验的朋友,朋友说你再看一晚上,猫应该会认新地方吃东西了。
到半夜,我看了她几次,到天明,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我决定送她回家了。我没有猫笼子,我把她放在一纸板箱里,纸板箱上开了洞让她透气,带上所有的猫饼干、猫罐头,送她回家。
这样一来,好事变成坏事了。这大白猫回家后,只要看到我远远走过来,她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有时她在家里,无处可逃也绝不理睬我。
这是去年的事情。今年10月我再回上海,再穿这弄堂,再去看大白猫‘白美’。见徐大姐一家都好,五只猫都在,就是‘白美’还是不理睬我。
我看见徐大姐家里墙边放了二箱猫饼干、猫罐头,都是大包装。我想,五只猫一年也吃不完吧。上海人会做生意,是在搞经营了吗。徐大姐是灵活人,一看我有疑问,马上给我说明原因。
原来徐大姐对猫这小动物特别有爱心,不但照顾好自己家里的猫,还在照顾周围街道上的流浪猫。徐大姐说,现在她每天上午拿了猫饼干、猫罐头去二个弄堂喂流浪猫,这二个弄堂里大约有二十多只流浪猫,都是附近人家养了又不管了的流浪猫。徐大姐说她一个月大概要喂掉六十斤猫饼干,加上二箱猫罐头。
我记得我们曾经谈起过上海人的收入,我说上海人一般月收入有六千吧,徐大姐说没有这么多,她的退休工资只有三千多一点,她母亲是低保每月一千多。
不说每天花的时间和精力,就是凭这点收入还每月买这么多猫饼干、猫罐头,能够风雨无阻去照顾流浪猫,这精神应该是令人崇敬了。
以后,当我穿弄堂时,看见徐大姐和她母亲推一儿童车,上面放了猫饼干、猫罐头出去时候,我真的是非常感动。
这应该是上海人的一个方面,好人做好事。
在上海,好人要做好事情也真正不容易。
徐大姐说,她去喂流浪猫是出于爱心,政府不是还要搞什么爱心活动,但是她喂猫却真正是顶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让人难以想象。
首先是里弄里有一些人,只要她一离开,就把猫饼干、猫罐头拿走了,说是打扫卫生,其实可能是去喂自家的猫了。
也有人出来干涉,说不允许在他们里弄喂猫,这样流浪猫会越来越多。难道这些人不看见弄堂里已经有这么多饥饿的流浪猫吗。
徐大姐说还有荒唐的事情。
一天二个派出所民警敲门到她家。面对二个民警她是莫名其妙了。民警说我们是根据里弄和路上的探头,才找到你这里来的。徐大姐问我犯了什么法。民警说有人要我们警告你,不允许你在里弄里喂流浪猫。人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住哪里,所以我们是根据里弄和路上的探头,确定你住这里才来的。
民警告诉徐大姐,是一个幼儿园的院长要求派出所出手的,理由是徐大姐喂流浪猫,流浪猫会攻击幼儿园的小朋友。
徐大姐说,事情荒唐到这样,上海做人难吧。徐大姐说,我孙子在幼儿园,幼儿园一直教育小孩子要有爱心,当然要爱小动物。听说过流浪猫攻击小孩子吗,只有听说有中国人虐杀猫。
要说中国人虐杀猫,徐大姐的麻烦事情来了。
徐大姐往往在家门口放一盘猫饼干,这是给里弄里的流浪猫吃的。
徐大姐说,里弄里有人养只哈巴狗,这狗饿了也来吃猫饼干了。起先也没有注意,倒是‘白美’发现了,和狗打起来了。这样就和狗主人有了口角。
人家下手了。
一天,徐大姐的一只大黄猫被人毒毙了。早晨大黄猫还是高高兴兴在门口转,到中午口吐白沫,眼睛出血死了。
徐大姐去派出所告状了,要求派出所看探头录像,要求派出所查毒药来源。
派出所的民警一口回绝,说上海人用老鼠药药死邻居的猫时有发生,派出所顾不过来。
这让徐大姐感到愤愤不平。她爱心喂流浪猫,派出所可以根据里弄和路上的探头一路找上门,有人用毒药杀了猫,派出所居然不管。
徐大姐说,毒药不查,谋杀猫的案子不理,猫也是应该保护的她的私有一部分吧,应该找谁说理呢。
这些目无法纪的人,平时一定还是在社会上道貌俨然的人,为什么在上海做坏事情没有得到应有报应。
我已经回纽约了,看着我家的‘咪咪’,还会想到上海的‘白美’。
我祝愿徐大姐一家幸福愉快,好心人应该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