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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行》第二章 来自军统的猜疑

(2015-05-16 15:09:26) 下一个


我们那架从昆明起飞的飞机在离开昆明以后,就向着扬子江飞去,到了扬子江上空以后,飞机降低高度,顺着扬子江的支流嘉陵江逆江而上,飞机几乎是贴着江面飞行,在嘉陵江曲折的江道上,在嘉陵江两岸的山峦之间,委婉地飞向重庆。

    1937
77号,日本人发动芦沟桥事变,接着又攻占了天津。在往后那几个战火纷飞的年份里,日本飞机轰炸了许多中国城市,并且控制了大部分的中国港口。在193712月,南京失守。国民政府迁都武汉,日本人随后跟进,十个月之后,武汉沦陷。

    中国人在继续抵抗,蒋介石把首都迁到了重庆,整个国民政府随着迁移到四川和云南境内,从那时起,重庆被人们称为陪都。

    重庆朝天门码头不远的江边河滩上,有一片面积很大的河滩,这片河滩只有在江里的水位低时才露出来。在河滩的不远处有一座建筑物,这座建筑物的茅草做的屋顶看起来和建筑物本身很不相称。

    中午时分,茅草顶建筑物前的街道车水马龙,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黄包车如穿梭般在街上奔跑着,街道两旁摆地摊的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虽然重庆一直以来受到日本飞机的轰炸,甚至街道上一些因空袭而被破坏的建筑物还残留着,但只要日本飞机不来,人们还是照样进行着他们的日常生活。

    突然,飞机引擎的轰鸣声由远而近,由于已经听惯了飞机的声音,街上的人都条件反射地惊慌起来,街上顿时一片混乱,汽车喇叭声、人们的叫喊声、人们奔跑的脚步声参杂在一起。

    飞机引擎声越来越近了,但却没有听到炸弹的爆炸声,人们都抬头向空中张望,却没有发现飞机的踪影。

    突然一架飞机穿过嘉陵江两岸的悬崖陡壁,在离江面不高的高度上,正在左摇右摆地向着河滩飞来。人们都以奇怪的眼光看着这架飞机,有一点人们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架飞机肯定不是日本飞机。

    飞机越来越近,高度也越来越低。在飞机在人们的头顶一掠而过时,人们都可以清楚地可见飞机上的起落架。飞机已经把起落架放了下来。

    “
这飞机怎么了? 这样会掉到江里的。” 飞机上有人说。

    “
不会是开飞机的睡着了吧。 跟着也有人说。

    “
飞机要降落,你没听见飞机放下起落架的声音啊。 Miles说道。

    在人们猜测着飞机会怎样时,飞机已经很接近那片河滩,高度也越来越低,飞机几乎是贴着江面飞行。飞机上的美国飞行员的意图很明显,他要在那片河滩上着陆。

    要在那片狭窄的河滩上着陆飞机,驾驶飞机的飞行员必须要有高超的技术。而驾驶飞机的美国飞行员也是艺高人胆大,仿佛是在向人们炫耀他的驾驶技术。已经在低空飞行的飞机在左右摇摆着作最后的着陆调整,飞机就像一只张着翅膀大鹏,直向河滩扑去。

    此时飞机里的人都为飞机的这种动作而感到担心。看到从飞机两边飞快地掠过的景物,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挂在嗓子上了,我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座椅的扶手,紧张地注视着飞机的动态。

    飞机里的人都在为飞机的惊险动作低声地议论着,随后就是一片惊恐的尖叫声。

    “
Oh my god. What is he doing?” Miles低声地问我。

    “I
don’t know. It looks like we are going to land on somewhere in theriver。” 我回答。

    “
Shit!He is out of his mind!” Miles喊道。

    飞机掠过时的气流几乎把茅草屋顶上的茅草掀起。飞机在快要接触到河滩时,机身稍微往上斜着抬起一点,让飞机的后轮先着陆。飞行员的着陆预测还是提前了一点,飞机的后轮接触到河滩的边上,在江边溅起了一片水花。飞机轮胎在河滩上划出两道很深的轮胎印,飞机在河滩上滑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在河滩上停下。

    多年之后,每当我想起那次在河滩上的惊险着陆,我都会为我选择参加那次行动而感到不虚此行,这样的惊险镜头,我想在人的一生中是不可多得的。与其说我们这次任务是一次充满了令人刺激的冒险行动,那么,这次飞机在嘉陵江边的河滩上着陆,只不过是一个序幕而已。

    在河滩附近观望的人们,都为飞机的安全着陆而舒了一口气,我那紧紧地握着座椅的手也松了下来。我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侧耳听着飞机上的人还在为飞机的惊险着陆的议论纷纭,人们多少都有一些侥幸的心态。飞机着陆之后,河滩附近的街道又回复到原来的状态,街道上又响起了小贩们的吆喝声和汽车的喇叭声。

    飞机上的人纷纷从飞机上走下来,
Miles提着一个手提箱,跟在高斯大使和麦浩将军的后面走下了飞机,我和Miles二人的白色美国海军制服,在众目睽睽下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当然了,飞机上还有其它的军人,但他们那些墨绿色的制服和我们的白色制服相比下,不禁有点黯然失色。

    一辆美国大使馆的轿车嘎然而至,停在高斯大使和麦浩将军面前,麦浩转身看了看
Miles说:“Are you coming with us?”

    Miles
想了想,说:“No.”
   
    麦浩:
“OK. You take care. Call me if you need help. I will see you late. Bye

    Miles
也向麦浩挥挥手说:“I will. Bye.

    高斯大使和麦浩先后转进车子,车子一溜烟地开走,很快地在
Miles的视线里消息了。

    这时,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从那茅草屋顶的建筑物出来,视线直接投在我们两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人身上,他径直向
Miles走去,很明显在飞机着陆后,这人就一直在注视着我们,似乎在等待着他期待见到的人。我注意到他身后的建筑物上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牌子上用中英双语写着 “移民局 三字。

    那个穿蓝色制服的男人走到
Miles跟前,用犀利的眼光打量着MilesMiles也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男人在Miles的身边度了几步,看了一眼Miles放在河滩上的手提箱,用英语说道:“Hello. How are you?”

    Miles
“I am fine.”

    “Passport  please
男人用不经意的口吻对Miles说。

    Miles
把证件递给那男人,男人很仔细地检查着Miles的证件,并用目光仔细地看了看Miles

    男人把证件还给
Miles说:“Are you from America?”

    Miles
回答说:“Yes.”

    男人指着地上
Miles的手提箱说:“Open it please.”

    Miles
弯腰把手提箱打开,男人弯下腰很仔细地检查了手提箱。手提箱里除了Miles的制服和一些私人物品外,还有一颗美国海军枪炮局的水雷样品。

    男人检查完以后站起来,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他似乎想知道更多信息。

    “
你认识肖勃将军吗?男人改用中文问道,边说边低下头,用鞋尖在沙地上用中文勾勒出戴笠 二字。

    Miles
注意到他的动作,而且看到了地上的字样。那两个中文字Miles是认识的。男人看见Miles注意到地上的字样,立即用皮鞋把地上的字样擦掉。

    我正想上前给
Miles翻译﹐但只听见Miles回答说﹕“Yes, I know him.”

    Miles显然听懂了那人的提问。

    Miles
说完在等待着男人的再次提问,期望着男人会有进一步的表示,起码是一个眼神,或者是一个动作。然而他没有作任何表示,甚至连话都没说,转过身,慢慢地消失在人群里。

    Miles
和我二人孤独地站在河滩上,没有任何人接近我们,在这一刻,我感觉我们两人身穿的白色美国海军制服在这河滩上是如此的显眼,与在河滩上的其它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Miles弯腰提起手提箱,眉宇间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有点不知何去何从。

    一股失落感也在我的心里油然而生。我提着我的手提箱,站在一个处于战争年代的国家里的一个河滩上,没人搭理,心里确实不好受。我心里在想,当初肖勃不是说好了戴笠会接待我吗?人呢
? 搞什么名堂!

    Miles
的心里也确实有些不高兴,中国对于他来说虽然并不陌生,但重庆毕竟是他头一次来。说实话我也是头一次来重庆﹐对重庆也是两眼一抹黑。正当Miles和我在犹豫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Hi, Milton. What are you doing hereDo you need any help?”

    我回头一看,是同机而来的戴维斯。

    Miles
对戴维斯的背景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曾经在上海的美国通讯局里做过事,而且还知道他和美国战略情报局有些关系。而我则从戴维思在飞机上递给我的一张名片上知道,他是上海的美国通讯局的无线电工程师,从和戴维斯的交谈里,我发现他对电台方面的东西知道很多,这也不奇怪,因为他在通讯局里做事,熟悉电台那是肯定的。

    Miles
苦笑着说:“I need to find a hotel.”

    戴维斯向
Miles眨了眨眼睛,蛊惑地说:“First time here? No problem. Come with me.”

    Miles
高兴地说:“Thank you!”

    戴维斯脑袋一摆说:
“Come on, this way.”

    飞机上在和戴维斯的交谈里,
Miles知道戴维斯来过重庆多次,对重庆相当熟。

    Miles
跟着戴维斯走到大街上,戴维斯向着街边停着的一溜黄包车招了招手,马上有三辆黄包车跑了过来,戴维斯、Miles、和我分别登上黄包车,三辆黄包车先后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重庆嘉陵酒店门前灯火辉煌,从出入酒店的人流来看,酒店的生意相当不错,酒店门前的侍应生在忙忙碌碌地接待客人,酒店门前大街上的不远处,有很多形形色色的摆地摊的小贩,这些小贩很多是卖吃的、卖日用品的、卖工艺品的、还有卖蔬菜的。

    黄包车在嘉陵酒店前停下,戴维斯和
Miles跳下黄包车,酒店门前的侍应生马上跑过来帮他们搬行李。

    Miles
抬头看了看嘉陵酒店的招牌,旁边的戴维斯可见了就笑着向Miles说:“This hotel is not the greatest in the world, but it is the best they have in Chongqing.”

    Miles
“OK. I will take it.”

    我们先后走进了酒店。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酒店的大堂里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而且大部份是外国人。后来我才知道,在二战时期嘉陵酒店是外国记者和商人们居住的地方,酒店里住着许多形形色色的外国人,里面甚至还有美军顾问团的人。

    酒店的房间里,
Miles拉开窗帘,把窗子打开,大街上的情景顿时涌入了Miles的眼帘。小贩们的吆喝声、路边小吃的炊烟、鱼贯般行走的黄包车……

    我知道
Miles喜欢看这种具有东方色彩的景物。早在1922年,当Miles从美国海军学院毕业之后,他就被直接派往中国,在美国那些驻扎在中国的军舰上服役,结果在东方舰队的中国海岸巡逻队里一干就是五年,期间他服役了六艘不同的军舰,他服役的军舰大部分时间驻扎在香港,他很快就学会了一些粤语和少量的国语。他随着军舰在中国的海岸线上下巡航,因此他对中国很多的港口都很熟悉。在中国的这段时间也让他看到了许多东西,因此对中国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由其是那些古老的东方文明。

    Miles
还对我说起过1939年那次他带着太太和孩子们在中国的旅行。那是一次长距离的旅行。1939年日本人在中国的攻势已经处于快要停滞的状态,Miles此时得到了假期,他便带上太太和孩子实施了那个计划了很久的旅行。他们从Miles的驻地香港出发,第一站是乘船到越南的海防市,然后从海防沿着海岸线坐火车到云南的昆明,从昆明他们沿着滇缅公路坐汽车到达怒江,从怒江走过那条惊险的吊桥进入缅甸,从缅甸经过阿富汗、伊朗、伊拉克,然后进入贝鲁特,在黎巴嫩赶上一条去希腊的船,最后在雅典的郊外休息了一个礼拜,又赶上了美国国际航线的飞机,在1939年七月回到华盛顿。

    我眼睛看着街景,心思从
Miles的那次旅行回到了这次来中国的任务上。此时的我心里很不平静,到中国之后的种种事情令他感到费解。

    首先是肖勃那些誓言旦旦的保证,保证我们到中国之后戴笠会接待他,现在我们到了中国了,却没有人搭理我们。还有那个神秘的移民局官员在地上写的戴笠的名字,和那人脸上的奇怪表情,这些现象在我的心里始终挥之不去。

    Miles
在脸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看了看手上被打死的蚊子。重庆的蚊子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Miles一边想着一边把窗子关上。

    门铃响了,
Miles把门打开,一个服务生提着水壶站在门口。

    服务生晃了晃手上的水壶,用生硬的英语说:
“Water.”

    Miles
把服务生让进房间,服务生打开房间里的暖水瓶,往里面加开水。加完开水以后他把暖水瓶盖好,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了一下,看见Miles注意到他,就向Miles一笑,就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的床上挂着一顶蚊帐,
Miles看了一眼那张蚊帐,在房间里的沙发坐下,令Miles感到麻烦的不是那些蚊子,而是不知如何去跟戴笠接触,这样的事对Miles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迷,由其是在河滩上被问到是否认识肖勃。

    那个问题,还有那个提问题的人,神秘地用鞋尖在沙地上写出
戴笠 二字。这一切都很清楚地表明,戴笠或者至少是他身边的人,已经知道了Miles的到来。

    Miles
还很清楚地记得肖勃曾经告诉过他,蒋介石在他的复电里明确地指出,一旦Miles到达中国,他就会得到戴笠的接待。现在这种不明朗的情形,不得不引起Miles的疑惑,由其让Miles感到困扰的是,他是否应该主动地跟戴笠接触。

    一个饥饿的讯号从我的肚子传递到我的大脑,我这才想起我们已经十二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我对Miles说我的肚子饿了﹐想到楼下的餐厅吃点东西。Miles穿上外套,我们走出了房间。

    在楼下的西餐厅里,
Miles点了一份牛排。他切下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觉得味道令人倒胃。他放下了刀叉,我们走出了西餐厅。

    这里虽然是重庆最好的酒店,但里面做的西餐却令人不敢恭维。

    Miles
和我离开了西餐厅,走进了酒店的大堂。

    酒店大堂和往常一样,充满了繁忙和喧哗。
Miles看了一眼酒店大堂上挂着的时钟,是下午七点。Miles正想朝着酒店大门走去,一个声音高喊着:“Miles how are you.

    我们惊奇地回过头,发现是和我们同机而来的柳西。我和柳西寒暄过后,才知道柳西也住进了这家酒店。

    在飞机上柳西曾经向我们自我介绍过他自己,说他是为战略情报局的邓诺凡工作的,这次来中国的任务是为战略情报局在中国开辟战场而作前哨。

    我们和柳西虽然隶属不同的系统,但是我们都有着相似的任务性质,那就是开辟中国战场,因此我们会有许多相同的话题。

    “怎么时差还没有调过来?”
柳西接近Miles说。

    “是啊,不过忧虑比时差麻烦多了。”
Miles回答说。

    “你有什么可忧虑的?我要是换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为什么?”

    “
Come on, Milton, 你不知道么?你现在重庆的美国谍报圈的地位正在急剧地上升,我看好你呀。”

    “我到目前一事无成,我真的不明白。”
Miles摇头说。

    “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以后我还得多多仰仗老兄您那。”
柳西拍了拍Miles的肩膀说。

    “难道你听到些什么了么?”

    柳西小声地对
Miles说:“你们海军和军统的合作,将会开辟我们在中国战场的一个新的里程碑,祝你好运,中校先生。”

    柳西说完作了一个古怪的笑脸,然后就消息在酒店的大堂里。

    Miles
对我说:“奇怪,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们战略情报局的人遍布全球,这种事情他们知道了也不出奇。”
我回答。

    我们边说边向酒店大门走去。

    酒店大门边上一个侍应生看见
Miles,便上前问道:“What can I do for you, Sir?”
 
    Miles看了侍应生一眼说:“Nothing. I just want to walk around outside.”

    侍应生没说话,侧身让过我们并为我们拉开门。一股清新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我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我们快步走出酒店,向着大街上那些摆摊的小贩走去。

    在酒店外面的街道上的街灯闪烁出灯光,灯光下那些卖小吃的档摊里,
Miles在一个冒着炊烟的卖面食的档摊前停下了脚步。Miles在香港驻扎过很长时间,深深地领略过这些路边小摊的美妙之处。有人认为这些路边摊里的东西不干净,但Miles却不以为然,因为他在香港一有空就会光顾哪里的路边摊,也没见吃出过什么毛病。

    知
Miles者莫过于我,当年在香港我就经常和他一起吃大排档,回到美国以后他还经常跟我提起大排档的那些云吞面和鱼旦粉。现在,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个冒着炊烟的小档摊前,对着这开了锅的面汤,Miles一定是已经垂涎三尺了。

    Miles
看着面档里开了锅的面汤,炊烟里他闻到了引人食欲的味道,十二个小时未进食的他吞了一下口水,用半生不熟的国语向档摊的小贩说:来两碗面条。

    其实那个小贩在
Miles走出酒店门口时,就一直注视着Miles,只见他把一条白毛巾往肩上一搭,接着吆喝了一声:来了,两碗担担面。

    小贩很利索地把两碗担担面做好,把面递给
Miles和我。我们坐在路边简陋的板凳上吃了起来。

    Miles
知道他这次来中国的任务里少不了要跟中国人打交道,能听懂国语对他来说由其重要,因此他在尽量地找机会练习他的国语。

    Miles
吃了一口面,伸了伸舌头说了声:辣!

    小贩看着
Miles说:是辣,好吃?

    Miles
连忙说:好吃好吃,I like it.” Miles不禁说出了英文。他意识到自己说了英文,又连忙用中文说:我喜欢。

    小贩笑着说:
喜欢就好。

    又热又辣的担担面让
Miles胃口大开,他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面吃了下去以后,鬓角已经隐隐约约地冒出了汗珠。他把美式军服里衬衣的风纪扣解开,并把美式军帽脱了下来放在桌上。

    小贩目不转睛地看着
Miles说:再来一碗?

    Miles
一下子没听懂,向着下贩摇了摇头,眼镜露出疑问的眼光。

    小贩看见
Miles没听懂他的意思,就拿起另外一只碗跟Miles比划着。

    Miles
看明白了小贩做的手势,马上点头重复了那句中文说:再来一碗。

    小贩又给
Miles做好另一碗面,把面递给Miles以后,指了指Miles身上的美式军服问:从阿美利坚来?

    Miles
又露出了疑惑的眼光。

    小贩又指了指
Miles放在桌上的美式军帽说:阿美利坚。

    这下
Miles听懂了,他马上点头说:啊,是的。American

    小贩竖起拇指向着
Miles说:阿美利坚,good

    Miles
高兴地说:谢谢。

    小贩又指向另一个方向,又指了指美式军帽说:
那边也有很多阿美利坚,他们不吃这样的东西,辣。
小贩边说边用手势比划着。

    Miles
明白小贩指的是在重庆的美军顾问团。他笑着说:辣,我喜欢。

    小贩又竖起拇指说:
阿美利坚巧克力,very good

    Miles
没听懂,问道:什么?

    小贩指手划脚地说:
巧克力,巧克力。

    Miles
终于明白了小贩说的是巧克力,他从桌子边站起来,戴上军帽,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连同一些钞票递给小贩说:谢谢。

    小贩受宠若惊地接过钞票和巧克力,连忙向
Miles鞠了个躬说:谢谢。

    Miles
和我离开了小摊,径直走回酒店。小贩一直目送着Miles走进酒店,然后把那块巧克力放进了口袋里。

    Miles
在无所事事中度过了这次来中国的头一个二十四小时。中国方面的沉默有点令Miles感到不耐烦,甚至感到中方的这种做法是对美国大使的不尊重,因为Miles是向美国大使直接汇报工作的。

    其实
Miles并不知道,在他下飞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戴笠的严密监视之下。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戴笠的眼睛。

    事实上,在那天晚上,戴笠在军统局里的办公室灯火辉煌。坐在办公桌前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国男人,正当壮年的男人有着一头黑发,身材中等但身躯精壮,外表是典型的南方人,皮肤白皙,轮廓分明的脸上一黑色的大眼睛灵活而且炯炯有神,这人就是戴笠。

    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三个人站在办公桌前。这三个人正在向戴笠作汇报。

    第一个说:
他和高斯还有麦浩同一架飞机到重庆,下飞机以后他和高麦二人就各分东西了,我检查了他的证件,确实是他,他说他认识肖勃,他的行李我也看了,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说话的这人,正是在河滩上与
Miles交谈身穿蓝色制服的人。

    戴笠的眼光转向第二个人。

    此人正是嘉陵酒店为
Miles开门的侍应生。他可见戴笠看着他,就马上说道:他出来以后就去了嘉陵酒店,在里面开了一个房间,在酒店里他也没有离开房间,下午七点十分出了酒店。

    戴笠问:
他出去以后去哪里了?

    第二个人答道:
他去街上的排挡吃了两碗面。他说完这后把目光转向旁边的第三个人。

    戴笠有点惊奇地说:
哦?是吗?

    第三个人马上接着说道:是的,局座,他来到我的摊上,是我给他做了两碗面吃,他
……他还给了我一块巧克力。

    那人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美国巧克力,然后把巧克力放在戴笠的办公桌上。

    戴笠拿起那块巧克力看了看,接着问道:
吃完面以后呢?

    第三个人答道:
吃完他就回酒店了。

    戴笠听完三个的汇报以后,诧异地看着那块巧克力,然后把巧克力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喃喃自语地说:
有意思。

    戴笠准确地知道
Miles乘那一架飞机到重庆,而且戴笠还知道,与他同机而来的还有美国大使高斯和美国将军麦浩。由于麦浩和英国在中国的情报机构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戴笠极不信任英国情报机构的人。

    戴笠对英国人的不好印象是有原因的。其实英国人很早就想在中国进行情报收集的工作,早在
Miles来中国之前中英技术合作所就已经成立,戴笠想从英国人那里得到先进的情报技术,因为他知道英国人是搞情报的鼻祖,但英国人在搞到情报以后却不与中方共享。更有甚者的是,他知道英国人还在西藏搞小动作,派遣情报人员进入西藏游说达赖,企图把西藏从中国分裂出去。

    Miles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那就是在他达到重庆以后,中英技术合作所的人员正在卷铺盖走人。

    二次大战其间,重庆是各国间谍云集的地方。在这个中国西南方的山城里,有美国陆军上将乔治﹒马歇尔领导的军事情报分局,有威廉﹒邓诺凡的战略情报局,有英国人的中英技术合作所,苏联人的共产国际就一直在上海从事间谍活动,而且苏联情报机构还利用驻重庆的大使馆作基地,和周恩来领导的中共特工相互配合。

    一向奉行殖民主义的英国人,为了不让其它国家介入他们的东方殖民地,处心积虑地发动了一场宣传战,用措辞激烈的文章攻击中国,宣扬中国不喜欢英国人和美国人。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美国人独立进入中国,因为当时中国有崇拜美国的倾向,同时也起到了分裂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关系。

    英国人的这些举动引起了国民党政府的厌恶,蒋介石一纸令下,让英国人滚蛋。鉴于英国人的这种恶劣的做法,军统对所有来重庆的外国人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在戴笠知道
Miles与麦浩同一架飞机来中国后,他对Miles起了疑心。尽管在此之前肖勃已经来电报告过有关Miles的具体情况,戴笠还是不得不小心行事,毕竟Miles对他来说是陌生的,而且对Miles的真实背景一点都不了解。

    两天过去了,
Miles为他到中国以后一事无成而感到着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采取行动。

    他给麦浩挂了个电话,说明了他目前的处境,他希望麦浩能帮他引见中国军方的高层人物,因为麦浩在重庆的人面熟。

    
麦浩听了Miles的诉说之后,答应为他擀旋,他在电话里告诉了Miles他住处的地址,让Miles去找他,然后一起去拜访中国军方的杨宣诚将军,因为他和中国军事情报局的杨宣诚比较熟。

    Miles
放下电话,我们一起走出嘉陵酒店门外,他四处看了一眼,心里盘算着如何去找麦浩。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因为酒店门外停着很多黄包车。

    Miles
走下台阶,向着路边的黄包车招手,就在这时,一辆停住酒店门外不远处的一辆棕色雪佛莱轿车发动了它的引擎,径直向Miles驶过来,并在Miles身边停下。

    Miles
一开始有点犹豫,但也没多想,就直接走进了轿车。

    Miles
向司机说了麦浩的地址,司机也没说话,好像知道Miles要去哪里似的,脚下油门一踩,车子直奔麦浩的住处。

    看样子司机对麦浩的住处很熟悉,车子很快就到了麦浩住的地方,
Miles吩咐司机在外面等着,就直接走进了麦浩的住所,因为麦浩知道杨宣诚将军在什么地方。

    Miles
向麦浩说明了情况,麦浩也觉得有必要向中方打听一下,他对Miles说,他必须先跟杨将军联系上,才能约定一个时间,他让Miles先回酒店,约好了杨将军,他便会和Miles一同前往。

    我们只好又回到嘉陵酒店。

    第二天下午,麦浩来电话说已经约好了杨将军。

    三十分钟以后,一辆美国大使馆的轿车在嘉陵酒店门外停下,麦浩从车子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在门口等候的
Miles。二人互相打了个招呼,我们一同进了车子,车子向着杨将军的官邸开去。

    站在嘉陵酒店门口的那个侍应生目送着麦浩的车子离去后,走进酒店,拨通了酒店大堂里的电话。

    在杨将军的官邸,杨将军客气地接待了
MilesMiles说明了来意,并希望杨将军能为他引见戴笠,杨将军听了以后马上说道:这绝对不是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杨将军的爽快让
Miles多少有点感到惊讶,但他也没有去多想为什么。

    杨将军带着麦浩和
Miles从他的官邸里走出来,看见麦浩停在门外的美国大使馆的车子,他回头对麦浩说:去戴公馆开着美国大使馆的车子有点不方便,还是开我的车子去吧。

    麦浩似乎深懂其中的道理,点头说道:
将军说得对,那就开您的车子吧。

    只见杨将军一挥手,一辆棕色的雪佛莱开了过了,
Miles注意到这辆车子正是昨天下午在嘉陵酒店门口接他的那辆棕色的雪佛莱。

    Miles
和我怀着诧异的心情走进了车子,更奇怪的事情让我们大吃一惊,我发现开车的司机和昨天的那个司机竟然是同一人!

    尽管
Miles没有受过情报工作方面的训练,在此之前也没在情报部门工作过,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就算是普通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奥妙了。

    Miles
这时已经意识到自己从一下飞机开始就已经在戴笠的严密监视之下了。

    车子在重庆的大街小巷里七转八拐,而
Miles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就不能辨认车子走的方向和距离,他当时分不出东南西北,仿佛记得是在一条肮脏的街道拐过一个拐角,然后车子穿过一个很窄的门。

    车子进了院子之后,杨将军就把我们交给了一个跟班模样的人,自己就退了出去。以杨将军这样的老资格军人做出这样的举动,不得不令我感到意外。

    我们跟着那个随从走进了那座迷宫似的房子,我们穿过了好几个门,在每一个门之后都是新的方向,时而往上,时而往下,一时向左,一时向右。大概穿过了十几个房间,最终走到了房子深处的一个房间。我们走过的地方是如此难以辨认,
Miles小声地对我说:“要是让我自己走出去的话,那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们在房间里等了大概一分钟,戴笠从外面走进了房间。

    戴笠的脸上露着笑容,而且还能让人看见嘴里镶着的金牙。戴笠是一个健壮的壮年人,个头不是很高,大概有五尺七寸左右,身穿笔直的卡奇布中山装,高领的中山装的领口扣得整整齐齐的。

    我眼睛看着戴笠,心里想着戴笠要比相片上的他看上去要老,我在肖勃的家里见过戴笠的照片,但照片里却没有给我任何提示有关戴笠那双黑色的,具有洞察力的大眼睛,他敏锐的眼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Miles
和我连忙向前和戴笠握手,戴笠的手让我感到不像是一只壮年男人的手,柔软而且光滑,但握起来却让人感觉有力。

    戴笠说话很快,时而还夹杂着一些方言。麦浩也是曾经在中国生活过多年的中国通,去过中国很多地方,而且能听懂好几种方言。但戴笠的口音却让麦浩感到难懂,戴笠的江浙方言我还勉强能听懂。跟着戴笠一起进来的翻译很称职,
Miles和戴笠之间的对话没有因为戴笠的口音而停顿。

    Miles
给戴笠带来了两样礼物,一个小巧的照相机是肖勃送的,另外一个是Miles自己送的礼物,那是一枝零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那枝手枪和Miles身上的那枝一模一样。从戴笠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对那枝手枪爱不释手,看完之后马上把枪别在腰上。

    戴笠和
Miles聊起了家常,让我感到吃惊的是,肖勃给戴笠的汇报写得竟然如此详细,戴笠不仅知道Miles的儿子们的名字,甚至连Miles家里的那条狗的名字也知道,还有戴笠还知道Miles的轿车的颜色是蓝色。

    这时,茶端上来了,很好的茶。接着就是戴笠喜爱的花生和印度腰果,之后还有饺子和蛋糕。

    用过茶点之后,话题转入了正题。戴笠向
Miles问起有关在印度停留的时间。虽然戴笠的语气还是很礼貌的,但我在戴笠说的语气里,感到戴笠对Miles没有直接飞重庆的一丝抱怨。

    Miles
马上向戴笠解释了他在印度停留是为日后运往中国的物资寻找通道。戴笠又问Miles为什么要去斯里兰卡,去科伦坡是什么目的。

    戴笠问这些问题都是有目的的,因为当时斯里兰卡是英国人的殖民地,戴笠担心
Miles跟英国人会有瓜葛。

    那时
Miles还不知道戴笠很不信任英国人。Miles信心十足地向戴笠解释说,他去斯里兰卡是为了会晤驻扎在哪里的美国海军舰长哈佛﹒利马斯,因为我们要在哪里建立无线电台,和看看以后我们运往中国的援助物资是否可以取道斯里兰卡。

    会谈进行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期间每每让我感到肖勃给戴笠的报告是多么的详细,多么精确地传达了那些
Miles和李少将讨论过的计划内容。

    谈话进行了一段时间以后,戴笠看上去变得毫无拘束。那些有关在斯里兰卡停留的疑问也很快消除,戴笠的语气也有了肯定性的改变。

    戴笠看了看
Miles和我身上穿着的美式海军军服,他建议我们以后改穿便服,他认为以平民的身份出现可以减少公众的注意力。戴笠的提议让我感到一个特工头子细心之处。

    最后戴笠对
Miles说:你们最好还是不要住在酒店里,由其是嘉陵酒店。

    会谈到了这里,我心里盘算着
Miles可能已经通过了戴笠的考验,但我注意到Miles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轻松的表现。

    Miles
不解地问:“为什么?”

    戴笠回答说:“您不觉得哪里人多眼杂吗?”

    “
确实如此。”Miles想了想回答说。

    “
我想为先生另外安排一个住处,先生喜欢住在城里还是城外? 戴笠问。

    “
无所谓,因为我大部分的时间将会是外出考察。”Miles回答,而且声音提高了一点。

    这是
Miles一个试探性的回答,Miles很清楚自己来中国的任务,而且很想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复。而且他也希望在座的麦浩也能听见,所以就把声音提高了,因为麦浩不止一次地告诉过Miles,戴笠是不会允许他离开重庆的。

    听了
Miles的话,我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在心里不禁笑了起来,Miles已经放出去一个测量气象的氢气球,目的是测量戴笠和军统的气象,以考查他们对这次合作的诚意。

    “我要到中国东南沿海进行考察﹐为美军在三到四年之后在中国沿海登陆寻找登陆点﹐这是我来中国的主要任务之一。”
Miles继续说。

    现场一片肃静,很多人脸上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戴笠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我相信他早就在肖勃哪里知道了
Miles此行的目的。

    “先生想去那个省呢﹖福建﹖浙江﹖广东﹖”
戴笠很快地回答。

    “我希望能多去几个地方,以便对中国战场有多一些了解。”
Miles说。

    “没问题,我们会安排的。”
戴笠爽快地回答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们必须为你更换住处,我觉得你住在酒店很不方便,我们已经为你找好了房子,现在房子还没有准备好,不过两天以后你就可以住进去了。

    这个决定,我有理由相信,是戴笠在我们的谈话过程中做的。听了这个决定以后我松了一口气,戴笠既然给
Miles找好了房子,那么就暗示着军统和Miles合作的前景一片光明,让Miles住在酒店里肯定很不利于双方的长期合作,而且也不是军统对待像Miles这样的合作者的规格。

    会议终于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其间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当我和
Miles走出会议室时,Miles和我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Miles的嘴角绽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这种微笑我见过多次,而且每次都是在他顺利完成任务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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