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觉醒来,飞船仍没动窝,心中更加烦闷。这时乔治兴冲冲地凑上来说:“老哥,你的白板不是白板,你看,里头有水印。” 他把画中水印调出给我看,是一张陌生女子的肖像。我更加不自在,想,这个年青人该不是想给我下套,用女色骗财吧,要不然,就是嘲弄我有婚外情。
“好好,算了,你继续研究吧,我要去走走。这飞船停在这好久,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站起来,牵着老皮走出船舱。老皮路过那陌生女子的投影像,抬头看看, 眨眨眼,打个响鼻, 摇头摆尾地跟我走向船舱外。
“可能他们不是你的最爱!?“我边走边重复乔治的话,这话尽大地伤我的自尊。我远赴浮城为何?不就是为了尽早结束这种不稳定的生活,与家人安逸地 生活 在一起?与他们暂时分开,是不爱他们?是抛弃他们?
飞船的过道和甲板上人来人往,都是出来放风的旅客。这飞船的条件不错,有商场,影院,理发店,洗浴中心,还有一个小图书馆。我一直向飞船前方走去,来到主 观景台。主观景台约二十米宽,包裹于力场强化的大幅玻璃舷窗之 中。许多第 一次星际旅行的人,堆挤在舷窗前,兴奋地指指点点着木星上的巨大风暴群,时不时暴发出惊叹。舷窗前如此拥挤,我找不到一点空位,观景台的躺椅却没有人坐。 我 找个舒服的躺椅躺下,老皮则趴在我的椅子旁边。
“先生,你喝点什么?” 有服务生上前问道。
“你们有什么?”
他递上饮料名册,同时介绍道:“船长的命令,因航程的延误,他深表歉意,现在普通酒水免费,高档的半价。”
我略略浏览,翻到反面的高价区。
“萨克森? 你们有萨克森?”我指着饮料名册问道。萨克森是一种由三种葡萄酿出的红酒混成的好酒,最早于二千年前产于我妻子祖辈的家 乡,加里佛尼亚的一个葡萄园满山的地方。可惜,那地方现在是帕索罗布尔斯海沟,当时著名的酒庄,连同半个美洲大陆,在几个月内没入大洋,不复存在。
“是的。您要么?”
“是正宗的萨克森?” 我问。
服务生点点头。
“产地?”
“欧罗巴。”
“哪个欧罗巴?”
“就是这个。” 服务生指了指舷窗正对的木星的卫星欧罗巴,也就是木卫二,一个冰和水世界。
”请来一杯。”
“好的,很快就到。”
我把自己埋进躺椅,望着这个晶莹光滑的欧罗巴星球,品着萨克森。萨克森入口微酸,有点覆盆子加黑莓的芳香。这芳香在你的唇齿中萦绕时,那微酸又让 口舌生津,传馨香入每一个味蕾。你深吸一口气,咽入这琼浆,肺腑间立刻升起一股暖流,沿脊柱入脑髓,激起深藏脑海中的回忆。夜深人静时,坐壁炉边 的摇椅上,膝上盖着暖暖的厚毛毯,点上一支烟,倒上一杯萨克森,摇曳的火光中,品着萨克森的幽芳,这样一小口小一口地,你或许能 回味出你的一生。这,正是年长的人喜欢萨克森的最大原因。
我想起了与我共事时间最长的搭档,阿卡奇、欧斯,他也最爱喝萨克森。他和我受命监视叛军,结果被发现了,四处逃窜。援军派无人飞船来接应。很不 幸,在上飞船时,他被叛军枪击,正中左胸。飞向泊在太空的母舰途 中,他死了。他死之前,吐出口中折断的金牙,吸口气,说要喝萨克森。我右手托着的他的背,左手从他的腰囊中找出酒壶,里面装的总是萨克森。我刚咬开壶塞, 压力差下,酒冲了我一 嘴。我忙将壶嘴送入他口中。他满嘴是从肺中呛出的腥红血泡,呼哧呼哧地吸进去又咳出来。紫红的萨克森一涌入他口中,血泡就都破了, 他得以顺畅地吸口气,但他已无法下咽,眨巴了几次口舌,说:“原来如此,…”就断了气, 一脸的释然。我合上他的眼,拉下他的头盔上的深色遮阳面罩,整理好他的宇航服, 正要背他入母舰,叛军的战船追上来,一排炮弹过来,我马上挂了彩,倒在地上,头盔面罩里面全是血。从血迹间隙中,我眼看着阿卡奇慢慢地飘走, 隐入虚空,无影无踪。血,沿着鼻翼流入我口中。唇齿间残余的萨克森混进血的腥咸,刹那间,醇浓得让我眩晕过去。我被救回后方,身上取九块弹片,昏迷数日, 醒来后很多事情不记得了。长官看我老忘事,便派我回后方,不再从事前线情报工作。
我举着酒杯,放在眼前,边回味着当时萨克森与血混合的滋味,边透过酒杯观赏景色。原本莹白的欧罗巴星球,变得如红宝石一般,镶在木星的多彩斑纹之 间, 如浓雾中隐现的朝阳。这个冰冷的星球上竟能产 出如此的好酒?要知道,葡萄的生长要充足的的阳光和肥沃的土壤。欧罗巴这个水世界,寸土寸金,成年到头,非雪即雾,完全不是种葡萄的地方。当然, 你可以用人工阳光,可以从地球空运土壤,可以人工调温。有人曾在其它地方试过,但生产出的葡萄风味完全不同,酿出的酒味道更是怪异。等我完成任务 回来,一定要带家人去欧罗巴星球参观萨克森的酒庄,看他们有何绝活,产出上等的葡萄佳酿。
我又看见了木星的大红斑,它是木星上的巨型风暴,有两个地球那么大,风时速数百里,刮了几千年,仍威力不减。根据大红斑的位置,用木星的自转周期 减去飞船的环绕周期,我估计飞船已在这担搁了近九个小时,不知还要在这呆多久。看这四散走动的旅客,不象要动窝的样子。不走也好,让我在美景佳酿 中放松放 松,在这飞船上,我是绝对安全的,没有暴露身分的危 险,到浮城后,鬼晓得发生什么意外。我几口喝干萨克森,又看老皮还乖乖的趴着,放心地又迷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