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过程?”
“请吧。”
我说:“我先问你点问题。你最早什么时候认识我?”
“一个月前,林郁音带我去看你跑步,说,这是我们新来的音乐老师。她问我对你感不感兴趣。后来,我们又跟在你后头,偷看你光着膀子对着树练拳击。林郁音说,如果我不要你,她就要了。我说,让我想想。”她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你最近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几天前的下午。我正好路过那,听见你在小树林中叫喊,又去看了看。”
“又?你真的是‘正好路过’?”我问。那时,我的生活很规律,每天下午四点半,只要天气允许,我都会去小树林。
殷晴红了脸,没回答。
我心想,我当时殴打那大树时,不是在叫喊,而是叫骂,用尽了能想到的污言秽语,就又问她:“我没有吓着你吧。”
殷晴点了点头,说:“吓着了。”
我想了想,有那么几次,我殴打完那大树,内急,看看周围没人,就地解决了。我还对树说,给你加点营养,治治你的内伤。希望这不要被殷晴看到为好。我一时语塞,就再没问话。
看来,殷晴那晚与我酒后做爱,不是突兀的性冲动,也不是为拖住我让高诚等人去偷我的琴。其实,她那时已对我暗生情愫,我的琴声又打动了她,加上酒精的催化和我的主动,她半推半就地成了我的女人。想到这,我心中略略释然。
我又问她:“认得我刚才用的那把琴么?”
“听上去,那是把非常好的琴,刚才没仔细看。”
“你想不想知道它的来历?你我有缘结为夫妻,全是因为它。”
“哦?是么?”
“到琴行以后,我俩重现一下我第一次见你的情形,如何?”
“好。”
我让殷晴把车停在后门。我下车,打开库房门的密码锁。
“陈老师,你的确熟门熟路啊。”殷晴说。
“当然。”我信口胡诌道:“每次你和我开门进去以后,你总要先吻我十下。”
“乱讲。那不是我。”
“嗯,那么。你会求我,说,抱我上楼去。”
“这个有可能。”她点点头。
“今天可以吗?”我问她。
她犹豫了一下,说可以抱进去,但不可以上楼。我让她抱着鬼琴琴箱,然后将她抱起。
“你轻了好多。”我对殷晴说。
一进门,殷晴要我放下她。她打开灯,一眼看到在库房中停着的哈雷摩托车,看到哈雷车上的骷髅头,她脱口而出:“魔鬼骑士!”
“等你恢复了,魔鬼骑士我要带你骑上它出去兜风。”
“不坐。天使不坐魔鬼车!”
“真的不坐?”
“不坐!”
殷晴的记忆慢慢回来了!我欣喜万分,随口问道:“为什么?”
“我在法国的时候,坐男朋友摩托车,摔了。”
“你当时没事吧?”
“我摔断了手臂,伤了一根神经,拉小提琴不利索了。”
“哎哟。真的很不幸。你男朋友呢?”
“他也断了不少骨头。”
“后来呢?”
“他看我小提琴水平不行了,不能在他的乐队中演出,就不再与我来往。”
“唉,他难道爱的只是你的音乐?”
“法国男人么,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异族女孩的好奇劲一过,剩下的就是文化和生活习惯的不同。他痛苦,我也痛苦,散了拉倒。”
“你难道没想过战胜这种文化的不同,留住他,溶入法国主流社会?”我问。
“溶入主流社会?哼,哼!溶进异族的主流社会?梦想!就算溶进去了,你也注定以玩偶的身份存在那!我们殷家已是这儿的主流社会,我为什么要屈尊溶到那儿? 况且,我觉得,他拉我进他的乐队做乐手,又做女朋友,吊着我,让我在那白干,有节省乐队开支的目的。我看他又吊上了别的中国女孩,让她在乐队里干。我一气 之下,草草毕业回国了。”
“你可能把他想得太坏了。不过,如果他吊着你省钱,的确不地道,人品有问题,散了没有遗憾。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我看她气轰轰的激动样,忙安慰她。
“反正,受伤的总是我们女人!这世界是你们男人的。只有死了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殷晴,你想把我们男人都当印地安人杀光么?”我摇着头,拉着她从库房走到了店面。
“想到这我就气!你呢?你有过女朋友么?”
“我?有过几个,最后都是棒打鸳鸯,没成。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天使与天鹅的故事?”
“天使与天鹅?好像在哪听过。”
“是的,你刚才那句‘天使不坐魔鬼车’,就是听了这故事后说的。”
“是么?你的故事是悲剧?”她问。
“我的故事里有你。你是那天使,我是那天鹅。故事现在还没有结局。”
我拉殷晴坐在钢琴琴凳上,将天使与天鹅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殷晴问:“你的那只小母鸡太可怜了。你有没有再去找过她?”
“我无颜见她。”
“就是!你当时应该把她的父母告让法庭!”她生气地用手指着我,又用手掌推了推我的肩。
我拉她站起来,说:“上法庭也无法挽回那小生命,算了。他们父母当时那么狠心,估计现在也后悔了。我俩讲了太多悲伤的故事。我们来演一出话剧吧,是喜剧。你在学校时,修过话剧这门课?”
“学过。”
“好,你只要随你的性子配合我演就可。这第一幕是《穷乐师购琴遇殷晴》”
“听上去,挺有趣。”
我开始介绍故事背景。
“陈天从北京回到家乡,很颓废。一天,林郁音要听陈天用小提琴演奏《爱的郁愁》。陈天心想,不能再颓废下去,就想重新开始练琴,但他的小提琴送人了,只好 去殷晴的琴行再买一支。那天,这店里只有殷晴一人在。来来,你站到这个地方。”我两手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小提琴琴架前,“殷晴一把一把地把小提琴拿下 来给陈天试。”
殷晴边照做,边说:“好像有这么回事,我记得,那个人穿了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衬衫的领子还向脖里卷着。他的眼只看琴,没怎么看我。”
“对!对!对!那就是我。好了,你不要说别的话,假装我现在就是他。”
我弄乱头发,揉皱衬衫,反折衣领卷向脖子里,又将衬衫的扣子上下错扣,从裤腰中拉出衬衫的一个下摆,邋遢地垂在裤裆前,左右反穿皮鞋,驼背低头。
殷晴大笑,说:“陈天,你太猥琐了。当时你没这么夸张。”
我绷着脸,严肃地训道:“别笑!认真点!三!二!一!开演!”
我接过殷晴递来的琴,随手拉个练习曲,每碰到提琴音色不好的把位,特意多拉几下,尖刻地突显那音色的差劲,摇摇头,把琴交还给她。低价的琴,不用拉几个小节,我就摇头。价高的琴,我能拉完几首练习曲,但总会卡在其中的某一首。这样,我几乎试遍了琴行的每一把琴。
殷晴将最后一把琴放上琴架,说:“怎么,没有一把琴中意?这些琴都是好牌子。你如还觉不够好,就得去国外琴行定做,要十几万。”
我说:“太贵,有没有5百块以下的?”
“有,你等一下!”殷晴上楼,拿来了她那把十几万的提琴,说:“这琴五百块卖给你。”
我忙摆手叫停,说:“Cut!Cut!演差了。”
“陈天,事情不是这样发生的么?”
“穿越了!这是8天以后的事。”
看来,殷晴的记忆成了残留的片段,混乱不堪,我仍很高兴,她终于叫我陈天了。我纠正她说道:“不对。你当时是这么说的。5百块?你去卖破烂的地方找找吧!”
殷晴想了想,点点头,继续演道:“5百块?你去卖破烂的地方找找吧!”
“Cut!很好。第一幕《穷乐师购琴遇殷晴》到这结束了。”我说。
“然后呢?”殷晴问。
“陈天真的去了卖破烂的地方,用250块钱买到这鬼琴。这琴买来时,没有腮托,弦也断了两根。他从网上淘来一个旧腮托装上,花了一个周末修理它。星期一一大早,陈天拿了他所有的积蓄,来到殷晴的琴行,要买琴弦,琴弓和琴箱。那时,殷晴就站在这柜台后。”
我让殷晴到柜台后站好,打开琴箱,取出鬼琴瓜奈里,抱着它,走到店门口,转身背对着殷晴,拿出钱包,将里头的大钱取出,留下两千左右,还有一些零票。我转回身来,说:“第二幕名为《殷晴遇鬼琴留情》。殷晴,这次你要好好回忆当时情景,不能再穿越了。”
她点头说好。
我走向柜台,将鬼琴瓜奈里和我的钱包放在柜台上,对殷晴说:“我要给它配上琴弦,还要买个琴弓和琴箱。”
殷晴两手拿起鬼琴瓜奈里,转身向放琴弦的售货柜走去。在售货柜前,她端详着鬼琴,注意到了琴头的焦痕和琴侧板的修补痕迹,僵在那儿了。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她转身返回到柜台,满脸是泪水,将鬼琴瓜奈里轻轻地放进琴箱。
她说:“一共,两千五百块一拾二元四角。”
我说:“差五分钱。”
她说:“那就有多少给多少吧。”
我取出鬼琴,拿起琴弓,拉了一小段《引子与幻想回旋曲》。殷晴静静地听着。
我放下琴,说:”非常好。谢谢你。”
殷晴拿出发票本,写上金额,又在发票反面写下她的电话号码,交给我,然后从柜台中走出,背对着我,坐在钢琴前的琴凳上落泪沉思。
我站在她身后,两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抬起右手,抚摸着我的左手断小指,还有我中指上的定婚戒指,一直没有说话。
我打破沉默,说:“刚才,你又有个地方演差了。”
“是么?”
“我钱包里的钱不是两千五百块一拾二元四角。”
“我知道,是两千七百九十五元整。我刚才说的金额,是那天我开给你的天价。”
“你没忘你的绝活,真好。我们接着演下一幕吧。下一幕是《午夜深情对奏定情》”
殷晴起身,将鬼琴塞进我手里,默默地拉着我到竖琴旁,与我合奏了那曲《D大调卡农》。我俩合奏完。殷晴从竖琴旁站起,紧紧抱着我,将脸埋在我怀里说:“陈天,扶我上楼去。”
殷晴要我扶她,我却将她抱起,她没有拒绝。我抱她上了楼,放到床上。我俩并排躺在那,各自想心事。
我原本想借演话剧的机会,乘殷晴记忆混乱,套出点殷晴的秘密。我想确认,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殷晴协同林郁音等人偷走了我的鬼琴。这鬼琴本来就是他们的, 只要他们说清楚来由,我肯定会给他们。他们为什么要从我这偷呢?后来为什么又费劲周折,寄来寄去地送回到我手上,甚至让我做高诚和林郁音的教父,做这鬼琴 监护人?看殷晴现在的样子,她的记忆可能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今天好好问问她,免得我乱猜,徒生误会。
“殷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那天晚上,我到这找你……”
殷晴翻身趴到我身上,她的头发散了我一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发狂地吻我,她的舌头伸进我嘴里,与我的舌缠在一起。突然,她猛地咬破了我的舌尖,吮吸着它。
“为什么咬我?”
“我想确认一下你血的味道,想确认是你咬破了舌头,救了我。”
“你当时还有感觉?”我惊道。
“是的。不可思议吧,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
“殷晴,你这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我问。
她说:“陈天,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有些事,能不能不问?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将那天晚上的事忘了吧,算我求你了行么?我这一辈子没求过几次人。你只要记着,我爱你。那天晚上,我献身于你,是命中注定的事,与那天晚上发生的其它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殷晴,我……”
“别问了!我们做爱吧,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殷晴伸手熄了灯。
“不能这样,殷晴,不能这样,会怀孕的。”
“我不管,我要跟你生孩子!”
“殷晴,你身体还没恢复……”
“我不管!”
“殷晴,医生特地叮嘱我,你用了大剂量抗生素,三个月内不要怀孕,不然孩子有可能畸形!”
殷晴这才安静下来,说:“好,我等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