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三朝草民
(2013-11-25 14:5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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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生经历了三个朝代:日本人统治的满洲国,国民党,和共产党。可谓是三朝“元老”。不过我决算不上什么元老,只能算是草民。就叫三朝草民吧。
我1930年出生在中国东北辽宁省西部靠近锦州的一个叫虹螺岘(以附近的虹螺山得名)的农村小镇。我出生的第二年,日本军队就占领了我国东北,并很快建立了满洲国。我也就成了小亡国奴。
亡国奴时代
从我出生一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我的整个童年全是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度过的。我的小学是在红螺岘读的。虽然当地没有日本人(日本殖民者都在城市居住),但日本人的统治随处可见。所谓满洲国,实际就是日本的殖民地。小学生已经被要求读日语。当地的农民被要求交出粮食,名曰出荷粮。农民种的水稻收获后,必须全部作为出荷粮上交,不得留下半点自己吃。这是专门供给来东北的日本人吃的。如有发现中国人吃大米,就会被作为经济犯判罪。中国人的主食只能是高粱米小米玉米等粗粮。只有到过年(春节)时,才能吃上白面和大米(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父亲是个小学教员。从小就督促我好好学习。好在我不是太笨,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尖子。我的个子小,不敢和旁的孩子打架(一打架我只能是吃亏的)。多是自己一个人玩。晚上睡觉前,父亲往往出几道算术题,让我在被窝里心算。这样来锻炼我的智力。
我家并不很富有。从我记事起,我们是租房住。后来父亲积攒了几个钱,才有了自己的房子,并置办了一些土地。由于父亲只会教书,土地就租给农民种,我们家收租。后来共产党来了后,土改时我父亲被划为小地主,受到无情斗争,最后被扫地出门,没收全部家产。
我家的伙食很简单,一年见不到几次肉。大多是全家6口人吃一块豆腐。我经常去豆腐坊买豆腐,每次都是一块。只有我父亲是例外。他是我家的特权阶级。每天都让我去给他买一两肉,我妈单独给他炒吃。他吃剩下的盘底(只是一点残汤),归我这个唯一的男孩独享,我的姐妹们只能看着眼馋。这就是我们小地主家的生活。
我小学毕业以后,报考了锦州的中学。当时锦州有两所中学,名叫第一和第二国民高等学校(简称国高),学历四年。其中二高是较好的。我考的就是二高 。被录取后于1942年初开始上课。对日本人的接触也是从此开始。
锦州在东北属于中等城市。当时设锦州省,省会在锦州。华人和日人的比例约为4:1.这些日本人都是在日本九一八入侵东北后,以殖民者的身份移民过来的。除军人外,有不少商人,也有一些知识分子,担任教师。他们在锦州都是趾高气扬,横行霸道,以占领者自居。可随便打骂中国人,中国人不敢还手,只能忍气吞声。
我读书的第二国高,也有日本人,有的当教师,有的当副校长。副校长的权力要远远大于中国人的校长。我们的校长纯粹是个傀儡,一切都听副校长的。日本人推行的是奴化教育,要中国人当他们的奴才。我们这些学生每天朝会要先向日本天皇的方向鞠躬敬礼,其次向满洲国的皇帝方向鞠躬敬礼,还要背诵“国民训”。不时还要去日本神社敬拜。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啥也不懂,叫干啥就干啥。日本教师打骂学生是家常便饭。最可恨的是一个名叫宇田川的副校长,他曾经强迫学生在操场四肢着地爬,像猪狗一样侮辱。对这个穷凶极恶的殖民者,虽然过去了70多年,我今天还准确记得他的名字。
我家离锦州约25公里。只能在校住宿。宿舍是一个个大房子。每室住二三十人。室内有双层板铺,冬季寒冷(无取暖设备),夏季蚊虫叮咬。这些都还容易挺过去。最要命的是不让我们吃饱饭。虽然都交了伙食费,但日本人就是绝不让孩子们吃饱。食堂每天供应的几乎全是玉米糊糊(玉米面熬的粥)。每桌只给稀稀的一盆玉米糊糊,只够每人喝一碗多一点。再加一点咸菜。为了能盛到第二碗糊糊,头一碗不能盛满。这样在很快喝完第一碗后,还能抢到第二碗。有的人就因为抢不到第二碗,和同学打架。即便能喝到第二碗糊糊,也是吃不饱。日本人就这样阴狠地折磨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十几岁的孩子,让我们发育不良,永远当东亚病夫。
当时锦州除第一国高和第二国高两所中学外,还有一所专供日本孩子上学的中学,我们叫它日本中学堂。这些日本学生继承了父辈的霸气,以大和民族为荣,也摆出殖民者的架势,欺压中国学生。有一次我校的一个同学,在路上被日本学生殴打。回校后向同学诉苦。同学们很气愤,决定报复。找了几个大个同学(我当时个子很小,不够格),去街上截了个日本学生,也打了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日本宪兵队立即到我校调查,把参加打人的同学抓进宪兵队。幸而很快就到了八一五。日本投降,这些同学才被放了出来。
我在日本人统治下生活了14年。受了几年的奴化教育。但是,他们的奴化教育是不成功的。面对日本人的欺压,除极少数汉奸外,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恨日本人。没有几个甘心当奴隶的。我校的音乐教师刘希祥,就曾冒着很大危险,用抗日歌曲“工农兵联合起来”的曲调,谱写了校歌,让我们唱。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是抗日歌曲的曲调。日本人也不知道。
国民党时代
1945年八一五日本投降后,东北出现了一段空白。无人统治。学校停课,我只好回家。1945年秋冬,共产党军队从关内开到锦州。紧接着国民党军队就跟进来,把共产党的军队赶跑。国民党的接收大员接管了锦州,开始了它的统治。这段时间不长,到1948年秋,前后不过三年。
这三年我读高中。原来的国高只读四年,要考大学就必须把高中读完。锦州被国民党统治后,不到两年,同沈阳的交通被断,成了孤城。外边全是共产党控制的地区。教师也不能安心教课。学生也不能安心学习。国民党对学校不怎么管,可能是无暇东顾。不记得学校开过政治课。学校的三青团也没有啥活动。对国民党接收大员的贪污腐败,我们中学生也只是发发牢骚。老百姓流传: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我当时是一心想上大学,刻苦准备考大学。很快挨到高中毕业(1948年夏)。
我的父亲母亲
我父亲年轻时读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开始当小学教员。直到1937年左右,他辞去了教员工作,改作金钱借贷。就是人家把不用的钱放在他那里,他把这些钱借给需要的人,他拿利息差。当时我家乡虹螺岘没有银行。他就起个小银行的作用。他就专门做这种生意。大概收入比当教员好一些,也不用每天去上班。在我的家乡小镇,虽不算富户,也可以算是中上等人家。有几十亩农田,大多出租给旁人,自己收取地租。为此,土改时被划为小地主,没收全部家产,扫地出门。所幸土改斗争时,他逃离在外,没受到肉体折磨。代他受罪的是我的继母。
父亲对我们几个孩子非常严厉,经常厉声责骂 。我们见到父亲,就像耗子见了猫,常常是吓得浑身打战 。对父亲,我大多是怕,没有多少爱。
我母亲是个农家妇女,小脚,没有文化。自己纺线织布,给孩子们做被褥和衣服。我们盖的蓝色麻花被子,全是母亲用自己织的布,在染缸里染色做成的。我们穿的衣服鞋袜,几乎全是母亲做的。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一直忙到晚上孩子们都睡下,她还要为我们缝补衣服。她先后生了5个孩子,我有一个妹妹夭折。剩下三女一男,我排行老二。我的姐妹只读完小学,父亲就不让她们继续读了。只有我这个儿子独享特权,让我读中学。我父亲吃剩下的特权菜的盘底,也由我独享。尽管那个盘底也只剩下一点残汤,根本没有任何肉渣。我母亲成天干活,积劳成疾,操劳过度,最后病倒。农村又没有好的医疗条件。在我读中学的第一年(我十二岁)时,她因病逝世。死时还不到45岁。我从锦州回家奔丧,我们几个孩子哭成一团。我从此失去了最亲爱的母亲,成了没妈的孩子。
不久,父亲又娶了个女人,也就是我的继母。这时,我常年在锦州读书,一年回家住不了几天。跟父亲的关系也只剩下
向他讨要学费和生活费。跟继母没有什么感情。我那时就想尽快考上大学,然后自己独立生活,不再向父亲伸手要钱。
大约是1946-1947年,共产党游击队常来红螺岘。好多人都害怕被斗,搬离了红螺岘。我家也搬到了锦州。开始是租房住,后来买了个房子。一直到1948年共产党军队打下了锦州,父亲才又把家搬回红螺岘。
我中学毕业后,锦州到沈阳的交通已经断绝。沈阳也没有几所大学。我们这些毕业生只好到关内去考大学。当时去关内的火车还通。锦州中学组织个流亡团,奔赴北京。参加到东北流亡学生的队伍中。没有住的地方,就到处强占。我们开始住在北京雍和宫,睡在殿堂的地板上。后来在北新桥王大人胡同发现一处某外交官的官邸。官员跑到外地,只留下一对老人看房子。我们翻墙进去占为我们的栖身之地。国民党政府对我们也无可奈何,不仅不干预,还给我们发玉米面,每人一天发一个玉米窝头。我也就靠这个窝头维持生命,没有饿死。因为我身上早就没有钱。我赌气离的家,没有向父亲要钱。在北京报考了几所大学。到九月初,天气渐冷,我带的的衣服不够,几个同学决定回锦州拿衣服。火车到了天津,就不能往前开了,铁路已中断。我们决定走海路到葫芦岛。 乘的是能载几十人的机动船。从天津一出海,就碰到大浪。我是第一次乘海船,很快就开始呕吐。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光,接着吐苦的胆汁。连开船的船工也吐,足见风浪之大。我们躺在船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听天由命。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总算到了葫芦岛。但从葫芦岛到锦州的火车也已断绝。距锦州约50公里。我们开始徒步走。葫芦岛由国民党占领,出来几里就是共产党的世界。好在我们都是17-18岁的学生,没有把我们当国民党的特务抓起来。走到距锦州十几里时,碰见从前线视察地形回来的共军首脑。他说前面正在打仗,很危险,让我们等打进锦州后再走进去。大概也是怕我们泄露机密吧。我们跟他们军队一起住了几天,锦州就被攻破了。我回到了家。
共产党时代
原来把家搬到锦州是为了躲共产党,现在锦州也被共产党占领,父亲决定把家搬回红螺岘。我曾劝告他,到乡下会受到土改斗争,他不听。回去后不久,就被划为小地主,遭到斗争清算。
我一心要上大学,关里已经不能去,只好去沈阳找大学。11月到沈阳后,能找到的唯一大学是新成立的东北农学院。我本想上工学院,但沈阳没有,只好进了农学院。当时学校利用沈阳塔湾的一处房子,招收一些学生。入学后,学校供吃供住。不像我在北京时的挨饿。这第一个印象就不错。学校只有几名工作人员,根本上不了课。没过多久,决定北迁哈尔滨。
我的大学生涯
思想改造
1949年1月到达哈尔滨后,已经有一百多学生。开始上政治课,请哈尔滨市的领导人给讲课。讲抗日战争是共产党打的,蒋介石抗战时躲在峨眉山上。日本投降,他下山来摘桃子,争夺胜利果实。国民党无恶不作。共产党一心为人民。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党,工人阶级最先进。我们这些学生都属于资产阶级,必须彻底改造,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我们虽然毫无资产(我当时连牙粉都买不起,用食盐刷牙),但都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必须接受改造。后来可能觉得把我们算资产阶级有点勉强,又在前面加了个“小”字,成了小资产阶级。要深挖资产阶级思想,彻底批判自己。名曰脱裤子割尾巴,脱胎换骨。每个人都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猪狗不如。
除政治学习外,还要每个人交代个人历史。我们当时都是不到20岁的小青年(我18岁)。究竟有多少历史可以交代?但必须人人过关。自己在小组会上讲,旁人分析批判你是否讲的真实。会议领导人多是党员,非常严厉。有的人经不起审问逼供,痛哭流涕。我们班有一名同学(姓侯),受不了这种折磨,于夜间上吊自杀。死后,被批为替国民党殉葬。
这一段政治学习持续了半年多,直到1949年9月,才开始上课。我们这些学生,经过半年多的思想改造(实际是洗脑),对共产党已是顶礼膜拜,把毛泽东奉为人民大救星,决心跟着共产党走,甘当党的驯服工具。我本来不愿学农。到这时,反倒批判自己有个人打算,是个人主义(有个人志愿就是个人主义)。党叫干啥就干啥。彻底成了奴隶,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奴隶。学校让我入俄文班学俄文,我毫无异议,老老实实进了俄文班。口号是“做党的螺丝钉,哪里需要拧在哪”。从这里可以看出,共产党的思想改造是非常成功的。它远远超过了日本人的奴化教育,更超过了国民党。当然,他们靠的是谎言和欺骗,而且一骗就是几十年,人们才逐渐知道真相。共产党这套本领是日本人和国民党望尘莫及的。
正式开学
1949年9月,东北农学院正式开学。我被分配到俄文班专门学俄文,准备当翻译。共产党提出的口号是全面学习苏联。为此,专门成立了两个俄文班,培养翻译。当时在哈尔滨有很多俄国人(据说超过10万)。从他们中聘了几位教师,教我们俄文。我们的老师是一位俄国老太太,名叫薇拉,伊娃史凯维奇。学识渊博,备课认真。她选的教材,既有俄罗斯古典文学,也有苏联现代作家的作品。我的俄文基础全是她帮助打下的。我终生感念不忘。
开学后,推行集体主义学习,把班上的学生分成多少个互助组,提倡互相帮助。我在班上是尖子,就和班上最差的同学组成互助组。每天我得化很多时间帮他学习。可惜,他不是学习的材料。我使出最大的劲,也不见效果。直到毕业,他也没有学好俄文。
俄文是世界上最难的文字之一。名词有6种变格。名词又分阳性,阴性和中性,变格都不一样。这就要记住18种变格。名词又分单数复数,变格又不同。这就是有36种变格。形容词也一样变格,也分性别和单复数。这又是36种变格。动词又分完成体为和未完成体,主动和被动,还有形动词和副动词。记起来非常困难。为了帮助记忆,我利用大家熟悉的歌曲,编出俄文文法歌,教同学们唱。这样对记忆很有帮助。
我学习俄文,并不吃力。倒是互助组让我白白花了不少时间。或许我学习外文有一点聪明,我的成绩远远超过其他同学。除该学习的课程外,我课外读了很多书。图书馆的小说,我差不多都读过。后来就开始试着看俄文的书刊。1950年冬,我学俄文刚一年,我试着翻译了一篇文章(名字是“意志就是力量”),投稿到东北地区青年团的报纸。很快就刊登出来,给我寄来稿费和那一份报纸。看到自己的名字登在报纸上,我高兴异常。这是我第一篇发表的译作。我那时20岁。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经常被批判为个人英雄主义,只专不红),我哪里敢张扬。只能偷偷地把报纸藏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除了学习俄文,我们也学习专业课。全班划分为三个组:农学,畜牧和森林。我被分在森林组。学习与林业有关的基础课和专业课。我在学习上一直遥遥领先。1951年,为了探索在南方陆地种植橡胶,中国政府邀请苏联派出代表团来考察。林业部(当时叫林垦部)向我校借翻译。学校派我和另一人去北京当翻译。去后不久,我就取代了原来部里的翻译,成了主角。那时我不过21岁。到广西广东海南考察,全是前所未见的新鲜事物。我兴奋异常,终生难忘。苏联代表团回国后,林业部要把我立即留在部里当翻译。但我还想读完大学,我们校长刘成栋也支持我(他兼任东北人民政府林业部副部长),我才得以返校读书。
共产党的阶级斗争运动不断,我们这些学生必须参加运动,叫做完成政治任务。教师的思想改造,要我们去“帮助”,批判他们的资产阶级思想。三反五反,我们当打虎队,呐喊助威。胡风事件,我们得学习报纸文件。此外,日常的政治学习必须保证。经常的生活检讨会,更是我最厌烦头疼的。这是每个人都得过的关。会议的主持人多是党员。会上,每人把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暴露出来,自己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再由旁人严厉批判。一位男同学检讨他的自慰行为(手淫),在会上痛哭流涕。我随苏联代表团去南方时买了几件工艺品,也作为资产阶级思想拿出来批判。
大学期间,除政治学习和生活检讨会外,我度过的还是很轻松的。同学到考试时,都在紧张地复习。唯有我,则和平时一样,该玩就玩,因为学的那些课程,我已完全贯通。课外的俄文书籍我也读了很多。我的考试成绩,从一年级到毕业,几乎全是5分(当时实行5分制)。
翻译生涯
1953年,我大学毕业。学校已聘请两位苏联专家来校讲学,一位森林工程专家,一位农业机械专家。我班几个学林的,全被留校。专家到校后,成立专家工作室。我虽然不是党员,但党员的业务不如我,只好让我当工作室的头,实际就是专家的口译员。
在被林业部借调北京期间,我曾见识过陈云副总理的翻译。那人的翻译水平真叫我佩服地五体投地。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注意俄文跟中文的不同表达方式,尽量让自己说出标准的俄文。同时,在读报时,注意中文的表达词句。锻炼自己表达中文的能力,让自己说出的每句话,尽量是标准的中国话,去掉那些虚词。因而,在苏联专家到校后,我的翻译水平双方都满意。学校经常请专家给全校师生作报告,介绍苏联大学的教学计划,教学大纲和考试制度等。每次都是我担任口译。师生对我的翻译很满意。我也成了学校的知名人物,大大出了风头。
1952年林学院从农学院分出,单独成立林学院。东北林学院是当时全国最早聘请苏联专家的林学院。为了学习苏联,1956年南京林学院聘请我校苏联专家去短期讲学。我就跟着去了南京。回哈尔滨路过北京,我被林业部留下,让我担任苏联森林工业代表团团长的翻译。这样,我又陪他们从北京一路到东北林区,作报告,表演技术。我的名声传遍了林业界,成了林业系统顶尖的俄文翻译。黑龙江省委书记欧阳钦同苏联驻哈领事谈农业,也叫我去当翻译。1956年8月,林业部组团去苏联考察森林工业,团长由副部长刘成栋担任,我又被点名跟团当翻译。一直到1957年一月,我才回到学校。
1956年夏,我的苏联专家工作期满回国。我们几个翻译分到专业教研室当助教。但我的翻译生涯,一直持续到1957年1月我从苏联回国才结束。从1953年到1957年初这四年,是我一生最舒心的几年。这也是跟我们林学院刘成栋院长的赏识分不开的。为了使用我的这点才华,学校不得不让我这个非党人士担任要职,让我到处风光,26岁时就出国。我的工资也比同班同学高一级。57年反右以后,我就被打入另册,成了彻底的被改造对象。
被改造生涯
1957年5月,共产党号召开展鸣放,让非党人士给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几个民主党派的头头纷纷提出意见。我们林学院属于高等院校,是开展鸣放的重点区。我们系的领导召集下面的小头头开会,布置鸣放。我当时是青年团支部书记,也参加了会。领导要求尽量发动群众提意见,提任何意见都好,让大家敞开思想。特别指示对不正确的意见也不得反驳。鸣放开始后,大家踊跃提意见。我历来是党叫干啥就干啥 ,是党的驯服工具。我也就受到的不公平批评,提了意见。
事情是由我们专家工作室的一名翻译而起的。他是我们几个人当中俄文最差的,但它是党员。校领导就让他担任林业经济专家(1955年到校)的翻译。领导做这个决定,当然用不着同我商量。他的翻译质量很快就被苏联专家发现。该专家跟我说过几次,我只能拖着。后来专家硬要我去听一次他的课。我知道还是为翻译的事,但又不能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去听课。结果可想而知。我们那位翻译担任口译,译的一塌糊涂。他不懂装懂,瞎翻一气。专家提一个问题要学生回答,由于他把问题译错,没有一个学生答对。专家猜到是翻译的问题。专家让我回答,我当然答对了。专家当时气得一摆手,“下课”。课后,他严肃地要我把实情向院领导报告。结果,该翻译被撤换。为此,该翻译对我恨之入骨。在生活会上,我受到党总支委员的严厉批评,说我目无组织。可能是怪我没有事先跟他这个党员报告。我觉得很委屈。在鸣放会上我讲了这件事。对其他受到委屈的人也表示了同情。不久,风头突变,共产党又号召反击右派。中央发了令,下面立即雷厉风行。原本是你要别人提意见,提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着足戒”。现在又反过来倒打一耙,说提意见的人是右派进攻。人家提了几条意见,就翻脸不认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时我有病休养,也被叫回学校参加反右,先让我当打手,。尽管想不通,为了自保,也得摇旗呐喊,反击右派,上纲上线,严厉批判。我们30多人的森工系,就打出5个右派。我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但也几乎被打成右派。多亏刘成栋院长保了一下,得以过关,但被定为中右。
反右后,1958年春,我就被派到学校在小兴安岭建立的凉水林场,名曰劳动锻炼,实为劳动改造。林场的条件非常艰苦。冬季气温零下40度,夏季蚊虫叮咬。我们去时没有任何蔬菜,只能靠盐水泡黄豆当菜吃。林场的劳动力由几十名右派和一些工人构成。我和他们一起劳动,一天劳动10多个小时。在林场“锻炼”了四年。1962年才让我回校教课。没过几年(1966),文化大革命开始,高等学校首当其冲。我们林学院建立了许多专案组,斗争教授等知识分子。毛泽东提出: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知识越多越反动。不到1000人的林学院,被逼非正常死亡的就达14人,多数是高级知识分子。我作为“漏网右派”被揪出,受尽了凌辱折磨批判斗争,总算死里逃生,保住了性命。后来我全家被驱赶到农村插队落户,和农民一起劳动三年。直到1972年才离开农村,回到学校。1976年毛泽东逝世,文化大革命结束,我的厄运才到头。从1957年到1976年,正是我27岁到46岁本可以有所作为的宝贵时间段,这20年我始终处于被改造地位,受尽凌辱,不断接受批判斗争,一直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这段时光,就这样被糟蹋掉了。
我一直无限信仰的共产党和伟大领袖毛泽东,就是这样残酷地对待它的驯服奴隶。随着它的欺骗谎言逐渐被揭穿,我也逐渐认识了这个现代最残暴的专制政党和大独裁者。
共产党在取得政权以前,高喊要民主,反独裁的口号。联合一切民主党派,反对国民党的“一个主义,一个领袖,一个政党”。甚至提出要实现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四大自由。但是,在打倒了国民党后,立即宣布无产阶级专政,也就是共产党一党专政。把原来的同盟民主党派,统统称为资产阶级政党,严厉打压。把原来自己说过的话和做的承诺,统统推翻。毛泽东成了无法无天的专制皇帝。先后发动反右,大跃进以及文化大革命,害死无数知识精英和几千万百姓,把中国 经济弄到崩溃的边缘。这些罪行至今得不到清算。他的头像至今还挂在天安门上。反毛被视为反共反革命,要被抓进监狱判刑。中国何时才能对老百姓讲真理呢?何时才能让这段历史回归本来面目呢?
光大伯,您经历过的这些痛苦,我虽然是年轻人,但是感同身受。
如果日本没战败,光大伯就是帝国大学的材料啊。至少也是新京什么高等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