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到加拿大不久。我有一个中国同学,名叫勇。他的实验室里有一个中国女孩,名叫雨。雨有一个白人男朋友,叫Ben。
圣诞节到了,Ben的家人邀请雨和她实验室的同学去家里聚会。雨邀请了勇。
其实雨虽是中国血统,却是在加拿大长大的,而勇也刚到加拿大不久,他们之间并不很熟。但雨对这位来自故土的年轻人却有几分亲切感,毕竟远离家乡过节,雨想给他一些家庭的温暖。
雨很清秀,她是那种美丽但自己却浑然不觉的善良单纯的女孩。
勇很帅气,他是那种言语不多,但办事认真,有责任心的男生。
他当然很高兴受到邀请。衣着整齐,带着礼物,他就去了。
中国人要给人好印象,所以他彬彬有礼,谈吐谨慎。
Ben的家人是讲法语的加拿大人,家境殷实,石砌的房子从远处眺望着圣劳伦斯河。Party就在他们高大 的客厅里举行。既然是圣诞Party,他们的亲戚们也来了,其中就有Ben的祖母,一个讲法语的老太太。
北美的聚会不像国内,大家围桌而坐,而是手拿食物,到处走动,和不同的人交谈。雨介绍勇和Ben的祖母认识后就走开了。老太太操着法语口音的英语,不十分流利,但比起刚到加拿大不久的勇还是从容多了。话题自然谈到中国,老太太突然冒出一句:“你们中国人见到人都不说Merry Christmas的吧?”
勇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走开了。但越想越不对劲:这老太太分明是嫌我们中国人不懂礼貌,见面不知道打招呼。就算有一两个人缺乏礼节,也不应该对中国人一概而论呀,这不分明是种族歧视吗?
余下的Party勇不知是怎么过的,勇一下子觉得在这彬彬有礼的人群里有一股寒气,连壁炉里跳动的火苗也顿时失去了温暖。
那一晚勇还是礼貌地和主人告别,但细心的雨看到勇的眼神有几分失落和茫然。
勇回来和我们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番,无奈地说,中国人还是受到歧视。我们听了也很生气,也觉得勇太软弱,为什么不当面反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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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不时会想起,直到一年以后,我到了另一个城市,和我的教授聊起此事。他听了以后,沉吟片刻,然后哈哈一笑。
教授来自波兰,同为移民的奋斗经历使得他很乐意为我指点迷津。
原来,圣诞节虽然是美国和加拿大的法定假日,却来自基督教,这是传说中耶稣诞生的日子。但即使在这两个国家,也并不人人都是基督徒。有些宗教,如犹太教和伊斯兰教,虽然和耶稣有关,却并不认这个节日。所以他们不过圣诞节,当然也不会见面说“Merry Christmas”。而有些敏感的加拿大人,在不确定你的宗教信仰的时候,为了不出错,会以“Happy Holidays" 代替。这也可以看作对对方的尊重。
我想想也是,圣诞节收到实验室发的贺卡,上面就只写着“Happy Holidays"。
原来如此。
原来愤怒可以源于无知,拉开距离可以是出于尊重。中国人大都不是基督徒,为什么一定要不屈不挠地过圣诞呢?那位法语老太太可能由于英语不熟练,没能说得更清楚,但她的问题是不是可能出于对中国文化的尊重呢?
同一个玩笑,有人看到了幽默,有人看到了自嘲;有人看到了辱华,却又有人说他看到了对中国的微妙的尊重。
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解读,只要相信自己的感受,抗议示威,该干什么就付诸行动。只是在做这些之前,先找原始资料看一下,看是否真的明白事情的原委。
大国间的博弈可以很激烈,合理的权利必须去争取,只是要搞清楚对象,搞明白目标。
在北美这么多年,收到过冷遇歧视吗?有。但那些歧视我的人是最没有资格歧视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气愤?难道一个普通中国人在上海,北京,南京没有经历过比这更多的歧视吗?
歧视人者却往往是被歧视者,人世间就这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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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们的故事该结束了。
结尾是这样的:
勇结束进修后回国了,在一个知名学府当了一个学院的院长。而雨呢,和Ben结婚以后在硅谷定居了。他们生了一个混血的儿子,人人见了都喜欢。小家伙有爸爸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妈妈白皙细腻的皮肤。雨对儿子是百看不厌。有时候她觉得他蹙眉的样子好像在哪儿见过。那是谁呢?
哦,想起来了,像那个曾经在她们实验室学习的中国留学生。
【坐看云起时-2013.11.16-美国加州】
http://www.cbc.ca/newsblogs/yourcommunity/2013/11/harvard-students-stumped-on-canadas-capital.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