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婆婆家坐完月子,我和一川回到自己的家里。日子在忙乱中过着,每天似乎都是昨日的翻版,喂奶,煮奶瓶,洗尿布,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带一川出去晒太阳;忙里偷闲记两笔宝宝日记;总是装着胶卷的相机也不能让它闲着……日子看似重复,但每天又都是新鲜的一天,因为一个新的生命在拔节,一川天天都长新本领。宝宝日记上鲜有先生的笔迹,这一页我的记录下面却有他的几行字:“今天下班,听妈妈讲一川会向前爬了,爸爸并不惊奇,因为爸爸想,不久的一天,爸爸下班回来时,一川会自己跑来开门迎接爸爸。”儿子刚五个月,当爹的已经在幻想他会跑、会跳,能打酱油了。
忙并快乐着,快乐地忙着,是那时我们的真实写照,没想到忙中就出了错。一川从四个月开始长牙,七个月时已经长了四个小牙。那晚,先生还没下班,我把一川放在小车里让他自己玩,便去厨房做饭。他因为牙床发痒便到处咬,当他咬到了儿童车扶手上的花边时,花边套住了牙齿,挣脱时,竟把牙弄活动了。猛听到一川的哭声,待我奔到屋里,真有些发蒙。我尽量保持镇定,抱起一川就往小区卫生院跑。看着孩子歪斜的小牙,切肤之痛与自责,让我一路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到了医院,医生只轻轻一拔,小牙就掉了下来,医生说只能等换牙了。一川从七个月就开始豁牙子,一直豁到六、七岁换牙。还没有儿子的时候,母亲就对我说过:一个孩子能囫囵个儿长大是很不容易的。这件事情发生后,我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一年的产假之后该回去上班时,一川还没到进幼儿园的年龄,我们为他找了一家托儿户。那是一对老夫妇开的家庭幼儿园,有五六个孩子。带一川去时,老太太笑容可掬、态度和蔼地做介绍,说他们有多年的经验,也都很喜欢孩子,让我们放心。上托儿户不久,一天早晨我送完孩子下了楼,因为忘了什么事,又返回。走到门口,还没等我敲门,就听到门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大嗓门,再仔细听,原来是在训斥一川。敢情老太太以这样恶劣的态度对待一岁多的孩子,我当时真想冲进去把孩子抱走。但想一想,我没有马上那样做,心里对一川说:儿子,这是你在这里待的最后一天,妈妈该自己好好照顾你的。上班后我去请了长假,之后打电话告诉先生,下班时把儿子和他的铺盖卷都一起卷回来。就这样,我又在家里陪伴了儿子一年,直到他两岁时去了保育院。我本是个事业心挺强的人,但那两年,一川就是我的事业,其他的,再说。还记得那时一位好友撺掇我和她一起去读博士,我对她说:你读吧,我已经在读了,一川就是我的博士学位。
掉乳牙事件发生后,虽说我们做事更加小心了,即便如此,之后还是发生过多次对孩子疏忽的事件。一川六岁时,有一次,我们把他锁在家里去银行办事,以为很快就会回来,结果比预想的麻烦很多,时间一长,孩子等急了,隔着防盗门大哭,惊动了邻居,找来住在隔壁楼道的姥姥姥爷解围。还有一次,搬家之后第一天送一川去幼儿园,晚上去父母那里吃饭,竟没有孩子,四个大人面面相觑,都以为是对方去接一川。待我们冲到幼儿园,孩子在传达室正和看门的老大爷玩呢。大爷说:“哭了,以为你们不要他了,我刚哄好”。之后,更有那次在青岛海水浴场把一川丢了的恶性事件,还是孩子自己去大喇叭广播寻人启事……我们不可谓不细心的父母,但对孩子的关注和照顾是要时时刻刻都绷着那根弦儿的,稍一疏忽就会酿成大大小小的错误。
来加拿大半年后,一川上三年级。一天晚上我去开家长会,先生那时在Call Center(一个电话销售公司)工作,要晚上十点才下班,一川说他自己在家没事。想想觉得他已经是个比较独立的孩子了,于是嘱咐他一个人在家要悄悄地,别弄出大动静,让邻居知道了不好。家长会实际上是去见他的班主任老师和ESL老师。与ESL老师的谈话被安排在全班最后一个,所以老师和我都很放松,谈了一川半年来学英语的情况后,老师对中国很感兴趣,不知不觉地我们又聊了些题外话。回家的路上,我又顺道去了朋友家一趟,回家就比较晚了。一打开家门,我惊呆了。一川穿着我的睡衣、睡裤正坐在门前的一把椅子上抽泣。蹲下来,拉着儿子的胳膊,望着满面泪痕的他,吓得我不轻。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我这么晚都没回来,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很担心。他说自己越想越害怕,不敢去找人,又不敢大声哭,就搬了椅子坐在门口等我。还说穿上我的衣服,觉得好像妈妈就在身边一样。儿子的一番话让我惊讶不已,没想到平时看起来粗粗拉拉,好像只知道摸爬滚打的半大小子心思竟如此细腻,会担心妈妈的安全。反倒是我这个以细心著称的妈妈光知道聊天,没想到回家晚了会让儿子不安。抱着儿子,我反复地说:一川,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事后反思这件事,觉得可能是因为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儿子看到我们每日的挣扎和辛苦,没有了安全感。那时,每晚他都是等着爸爸回家,问完了“今天有booking(订单) 吗?”才肯睡觉,因为先生那时的工作是给美国人打电话,邀请他们来温哥华的滑雪胜地Whistler滑雪,并听分时度假销售(Timeshare)讲座,以先生那时的英语程度,我们总是担心他销售业绩不好,会随时被“炒鱿鱼”。没想到刚工作没几个月,先生竟然拿了某个月的公司销售第一,不仅拿回家一个最佳员工的牌子,公司还奖励我们三天的Whistler免费度假酒店。那年十月底,风雨飘摇中我们开着一辆不咋地二手车去Whistler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天。之后一川不再那么担心爸爸会丢工作了,更有安全感了。
移民两年后,因为意识到不重新读书不足以改变现状,我又回到了学校。有一段时间,紧张的学习让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关心一川,觉得只要他吃好喝好,把学校的功课搞好,放松一段对他的关注,让他自由的长也未尝不可。直到有一天在学校接到一川的电话,让我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了。那次他打电话说他在学校肚子疼,要我同意他请假回家,那已经是第二次他给我打这样的电话了。第一次我同意了,这次我坚决地说不行,让他去学校医务室。事先我已经有所察觉,他好像迷上了任天堂的手掌机,虽然我们不同意给他买,但他会去借同学的玩。我一直想和他谈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给拖了下来,第六感告诉我,他那天是要请假回家玩游戏。那天回家,我把自己该做的事全都放下,同一川好好地谈了一次话。他是个懂道理的孩子,对我说了实话,说对掌上游戏机(Game Boy)已经很着迷,的确是想旷课回家玩游戏,而且第一次也是这样。他虽然表示愿意改,可是也说同学们都玩,他如果他不玩,就会因为没有共同语言被排斥在圈子外面,那样他也不开心。与先生商量后,我们告诉一川,咱们离开这个学校,搬到另一个城市去,换一个环境,据我们了解那里的学校不是这样的。
在一川还有两个月就要小学毕业时,我们搬了家。一川很幸运,新的小学校里的确没什么人玩手掌机,孩子们崇尚的是运动。记得上学没几天,学校要组织田径队去参加市里的小学生运动会,一川告诉我们,他报了三个项目。选拔在即,他让我们陪他去运动场练习。报了哪三个项目呢?他说有100米,有铅球,还有长跳。长跳是什么?我和先生面面相觑。到了运动场,他把我们带到跳远的沙坑,告诉我们这就是长跳。哦,是跳远呀!被他直译成长跳(long jump)了。运动场上我们三个笑翻了。先生和我笑得特开心,不只是因为儿子这样傻傻的中英文转译,更是因为他的注意力从游戏机转到了运动上。那一年小学毕业时,只在那个小学上了两个月的一川得了个运动奖,那虽说是个很一般的奖项,但对他却是个不一般的转折。打那以后,他虽说也玩游戏,我后来还给他买过Play Station 2的游戏机,但他再也没有沉迷在游戏中不能自拔,他总是很自豪自己对运动和大自然的热爱。回想孩子成长过程中我们犯过的种种错误,有的意识到了,补救了,肯定还有很多没有意识到,或者补救得不尽人意。都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养育孩子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