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暄

且步陶公韵,融日可负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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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死谷春行 (四)、(五)—— 邻居、满月

(2014-05-25 15:30:51) 下一个

邻居



露营的几夜,除了头一夜听风,只睡了半宿,另外几夜我都有好眠。在家时都是第二觉难入梦,可营地的几夜却都是一觉睡到大天明,每天清晨总是被黑羽椋鸟(Great-tailed Crackle)的嘹亮起床号叫醒。这种鸟比乌鸦体型要小,黑亮亮的羽毛泛着幽兰的光,有一条像喜鹊一样的长尾巴 。在沙漠地带到处都是灰突突的背景中,它楚楚动人的模样会让人眼前一亮,这是种很淘人喜欢的鸟。

钻出牧豆树下的帐篷,远山沐浴在暗红的晨光中,拜自然之赐,让我们日日面对如此美景进早餐,真是觉得比什么样的星级宾馆都来得奢华!

左邻比我们晚到一天,他们是天黑以后才赶到的。Paul和Jenifer,四十多岁的两口子,从北加州开车南下,跑了一整天。我们起来时看他们已经在收拾行装了,便过去打招呼。Paul在整理绳子,他告诉我们,他们是峡谷探险者(canyoneer)。我看那些绳子都不粗,问他是否安全,他诙谐地说如果晚上我们看到他们回来了,就说明安全。我们祝他们好运,祝他们享受那份惊险带来的刺激。晚上,待我们都爬进了帐篷,他们那边还没有动静,让我们不免有些犯嘀咕:他们到底怎样了?是不是安全?很晚,听到了他们那里有响动了,我们才安心地睡了。临走前一夜,我们去骑马赏月,之后又在外面闲逛,搞到很晚才回到营地。那两口子正在篝火旁看书,见到我们回来,便过来说话,告诉我们说,这一晚可有些为我们担心了,因为我们一向回营地都不是太晚。人啊,素不相识,只是几天早晚的打头碰面,竟然会彼此关心、担心,野外生活让人不只是贴近自然,更让人和人的心容易靠近了。

营地也是有“夜”生活的。有就着明晃晃的汽灯读书的,有围炉夜话的,有在烛光摇曳的帐篷里自弹自唱的。那晚我们去水池梳洗,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手风琴声,循着声音找去,我们看到十几个老人在开篝火晚会,乐队是一把俄式小手风琴(Garmon ),一把小提琴(Fiddle)和一把班卓琴(Banjo)。我们抱着毛巾和漱洗袋站在圈外欣赏,他们则很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围火而坐,手风琴手还即兴发挥了一曲《欢迎来我的后院》(Welcome to my backyard),在场的人合着琴声一起唱这支欢快的民谣。这本就是轻松活泼的一首歌,被这帮老人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唱出来就更可爱了,听得我心里也暖洋洋的。之后我们又跟他们一起跳北美很流行的鸡舞(Chicken Dance),手风琴的节奏在不断加快,大部分人都跟不上趟,做着各种怪动作,舞成一团,笑成一团。大家散去时都还意犹未尽,相约第二天晚上篝火晚会继续。


#1 牧豆树下的家




#2 营地晨光





满月


死谷属于沙漠地带,这里有几处沙漠。Eureka沙丘(Eureka Dunes)是加州最高的沙丘,但它地处偏僻,我们没能走到。牧豆树平原沙漠(Mesquite Flat Sand )有几个百余英尺高的小沙丘和大片的沙地,沙地上这里一丛,那里一棵散落着一些沙漠植物,主要的一种石炭酸灌木(Creosote Bush)开着金黄的小花。沙丘静谧,是我们都喜欢的一处,几天里我们来来去去,往那里跑了三趟。落日时分,沙丘的景象异常动人,明暗有致的光影让沙丘极具立体感,沙丘边缘的曲线在粗糙岩峰的背景衬托下,显得分外柔和,而灰暗的山石又凸显了沙丘色调的明快。暮色、长云、新月、沙丘,那一刻,世界一派浪漫、祥和,不由得心不静下来。赤足登上沙丘,坐下来,手上、脚下用肌肤直接感受细腻温暖的沙砾,就只想坐那儿发一会儿呆。

这次计划行程时虽没有考虑到初一、十五的问题,可在死谷的最后一晚竟歪打正着的赶上了农历十四。那天我们正计划着晚上来沙丘做一次一直向往的月下漫步,意外地看到一张月下骑行( Moonlight Riding)的宣传单,就是它了。

日西陲,月初升,我们一行十几号人在向导的引领下开始了沙漠中的月下骑行,我骑一匹叫“Emma”的中等体型的骡子紧随在向导后面,后面是先生的高头大马“Belly”,再后面是我们的马队。沿着马踏出的弯曲小径在旷野中潜行,月亮就跟在我们侧后方。待我回头张望,惊异地发现马队扬起一路的烟尘笼罩了好大一片旷野,那情景真有点儿壮观。以往总是在边塞诗中读到与烟尘相关的诗句,比如“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又比如“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这次亲眼得见,再想这些诗句,感觉一下子就有些不同了。金戈铁马,沙场征战,中外历史上有多少战马在这样的荒漠旷野扬起弥天的烟尘,又有多少汉将胡儿的鲜血和眼泪在这样的烟尘中流淌。四野静悄悄,只有马队在松软的沙土地上踏出的踢他声和骑手们偶尔的轻声交谈。

天色渐渐暗下去,月亮开始发出微光,在我们的侧前方隐隐约约地投下了我们骑行的影子。长期的城市生活让我突然觉得这个影子是那么陌生,那么新奇,那么让人兴奋。“Shadow(影子)!”我禁不住喊出了声。我多久没有看到月下自己的影子了!平时我们大多看到的是自己灯下的影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样的自然体验对都市人来说已变成了一种奢侈。月亮升起来了,也愈发的明亮,已是名副其实的“皎皎空中孤月轮”。月光如水,真的是月光如水啊!月光倾泻在本就有些泛着白色的沙土地上,我要改一句张若虚的诗句了:月照白沙皆似霰。

马行旷野,我们突然听到远处有凄厉的狼嚎,那是郊狼(Coyotes ),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叫得人毛骨悚然。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挺富有诗意的图片:一只狼的剪影映在满月中。这个图影看着很漂亮,我也蛮喜欢,甚至有时写诗时还把自己比作那只长啸的狼。现在狼来了,满月之下它们在那里狂叫,我却不免有些紧张,忙问向导是不是有危险,同时也心里暗笑自己不过是那个好龙的叶公。向导说马足够大,又是马队,没有危险。他的话给我吃了个定心丸,我开始有兴致和他讨论这些郊狼是不是在满月时才特别喜欢对月嚎叫,问话时我却拿不定是该用howling,yipping,还是crying。向导说狼的确是喜欢在月下歌唱,我注意到他说得是歌唱(singing),而且说得自然而然。他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妙啊!

郊狼在歌唱!大家都有些激动了,先生竟也忍不住地长啸了一声,把我吓得赶紧制止他。我说你就别凑热闹了,你这叫声异样,回头把这些狼再招来瞅瞅,看看是哪儿来了个和自己争地盘的。不幸被我言中,不多一会儿,据马队前方几米远的地方,静悄悄地站着一只个头很大的大尾巴郊狼。“Coyote!”我眼尖,第一个发现了。马队一阵骚动之后继续前行,大家都无声地瞧着这个不速之客。不速之客?到底谁是真正的不速之客?思维定式,为什么总认为自己是主人?这只郊狼会不会也正在想:这些奇怪的不速之客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它们来这里做什么?的确,这荒野是它的家,它才是这荒野的主人!

我经过这荒原孤独行者时,它据我大概只有两米远,我默默地对它行注目礼,也不知它有没有还礼。那晚,夜半时分分,我们被郊狼的歌声唤醒。这次的歌唱不是独唱,不是重唱,甚至都不是齐唱,而是狼群的合唱,惊心、凄美,音乐感极强,都是月亮惹的祸。第二天早起,营地中就听见大家见面也不问早晨好了,取而代之的是“听到郊狼的合唱了吗?”“享受郊狼的合唱吗?”……

那些天里我们没少走路,没少观景。《围炉夜话》云:“观朱霞悟其明丽,观白云悟其卷舒,观山岳悟其灵奇……俯仰间皆文章也。”大地山川的无言诉说的确处处皆文章,我愿意穷其毕生,用腿去丈量,用心去感受,用情去书写。


#3沙丘晚照 




#4 日西沉,月初上




#5 为霞尚满天




#6 孤独




#7 Ash Meadows 灰草甸




#8 死谷月色





2014.4.13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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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负暄 回复 悄悄话 谢谢阿美。
长岛阿美 回复 悄悄话 独特壮观的美景.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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