粢饭团
在我的记忆中,不知道为什么粢饭团总是和沙子连在一起。
小学的街角处是个简陋的小吃铺。每天清晨店门口摆出一大木桶,买小学生们喜欢的粢饭团。
粢是个古字,谷米的混合总称。将粳米和糯米混和,浸泡后在木桶里隔水蒸。待到桶内白米将熟时,桶盖掀开,一大碗热水浇淋在上面。白色浓厚的蒸汽腾升而起,清晨的城市街头散发着新鲜稻米微甜的清香。背景里有长长的公共汽车徐徐开过。一幅南方城市在湿润的空气中缓缓醒来的画面和记忆。
一个胖胖的阿姨左手手掌中摊一块湿纱布,右手从桶里取出一团粢饭,放其上摊平、展开,从边上拿起一根炸过两回的老油条,一折再折。松脆的油条金黄表面崩裂,碎片四溅,不情愿地被纳入粢饭中。撮一小把白砂糖,洒在油条上,两手包容,略用力互捏。张开手,里面是一个圆圆胖胖,两头细中间粗的粢饭团。
粢饭团是古老的江南小吃。它的好吃与否的秘诀是其中粳米和糯米的比例。巧妙的粳米和糯米的混合让粢饭变得粒粒饱满,晶莹剔透。一口咬下去,牙齿切入颗粒分明、糯软而柔韧的米粒,进入中心的油条,香脆碎片瞬间在口腔中舞蹈。细细咀嚼之中,糯米的清甜混合着油条的焦香,溢满口中……
不知从哪天起,小学门口的人行道上被城市遗忘了一座建筑用黄沙的山丘。随着时间,这座沙丘变成了学校的一部分,变成了小学生的游乐场和上学的唯一动力。于是没有男生再走人行道了。上学下学每个人都翻过沙山,奔跑追逐,乐此不彼。
手里拿着热腾腾的粢饭团,我站在学校门口的马路对面,低头咬上一口,看着鱼贯爬上沙丘的同学,心里充满了紧张和期盼。
一声惊叫,一个小学生身子一歪,一条腿突然消失不见了。他整个人歪斜地坐在掉进的沙坑里,害怕地叫喊着。他的同伴跑过来,拼命把他从沙坑里拉出来,突然自己一脚踏空,掉进边上一个更大的、伪装得很好的沙坑里。
这些沙坑都是我的杰作。漫长小学生涯中的一个奇怪爱好。
在沙里挖坑是门学问。第一要把挖坑地方的沙子踩实。这个其实不用担心,任务已经给小学里的几百个学生义务地完成了。第二是沙子要有一定的湿度,这样沙子相互之间有一定的粘性,便于塑造。一般在下雨后的第二天为最佳。否则的话,敬业的我有时自带水桶。
在粢饭里放糖是门学问。很长时间我不明白为什么咸的粢饭油条里要加糖。后来在研究不同的江南菜系中发现了一个共同特点:糖。江南人嗜甜,固执地认为菜里的咸味带着毛糙的味觉边缘,只有加入适量的糖才能让菜的味道变得圆润、含蓄、具有灵性。在江南的小吃里,除了甜的糕团外,每个小吃都有一咸一甜两个版本。但是,粢饭团里的糖并不只是加入甜味那么简单。
我的爱好始于挖最初的小沙坑。一般是挖一个圆柱形上面盖一片油毡,再把干沙铺上掩盖痕迹。随着自己的挖坑技术的不断提高,小学生们踩进去后发出惊呼分贝的不断升级,转而又激励我挖出更大、更深、更花哨的沙坑。我能徒手挖一米见方的坑,而且还自学成才地不需任何遮盖之物,用沙子自行封上顶部,然后撒上干松的沙子做伪装。很多黄昏时分,我在光色朦胧中愉快而狰狞地做着自己的建筑工程,邪恶地想象明天早上男女同学们的尖叫……
粢饭里放的是粗粒白砂糖。而不是一般的细绵白糖。粗颗粒的白砂糖被饭包裹住的时候,不会被滚烫的饭粒和油条散发出的热气马上溶解和吸收,并让油条失去香脆的美妙。而且粗大的糖颗粒在牙齿下发出咯吱咯吱的破裂声,让人产生一种世界名厨称之为脆碎的快感。在浑厚饱满白米饭的背景前,油条的咸和白糖的甜焦脆交融、对仗争搏、充满张力。
于此同时,我的挖坑爱好到了失控的地步。上课时总是想着怎么挖更深更大、连环复杂的坑。每天早上,沙丘顶上变成了同学们战战兢兢的冒险之路。五十平米左右的平顶成为我们之间斗智斗勇的战场。
到了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的挖沙坑生涯突然嘎然而止。
那是个冬日的黄昏,我开始挖一个三连坑的最后一个。天已经快黑了,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得迷糊。沉浸在劳动和艺术创作的喜悦里,我无意中往后退了一步,突然一脚踩空,叫声不好,仰身掉进一个巨大的坑里。我一边大骂谁特么这么缺德,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这时我闻到了什么味道……
我只能告诉你:带着全身的沙土和半身的恶臭走在大街上而不引人注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再也没挖过沙坑,也不知为什么在记忆中把粢饭团总是和沙子连在了一起。
食材
糯米,大米,粗白糖,油条
做法
1. 糯米和大米(2:1的比例),淘洗干净浸泡两小时
2. 入电饭锅煮熟成粢饭(水量要比平时做饭少20%)
3. 油条入油锅炸至焦脆
4. 粢饭盛出略凉,在保鲜膜上摊开
5. 撒上白糖,折入油条
6. 保鲜膜包起,将粢饭按成橄榄球形
7. 喜欢的话可以加入榨菜,肉松
(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