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1911年建造的纽约公共图书馆坐落在曼哈顿最繁忙的第五大道上。

    图书馆是经典的法国美术学院派建筑风格：简洁、现代的线条点缀着繁复的装饰和巴洛克式雕塑。里面藏有五千多万册书籍。

    在飘扬的雪花中，林简穿过马路和上班的车流，她前方的两边各有一个巨大的大理石雕成的狮子。

    20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历经历史上最大的大萧条。纽约市长勒瓜迪亚给两个石狮子分别取名为：耐心和坚韧，用以鼓励千千万万在饥饿和困境中苦苦挣扎的纽约人和美国人民。

    耐心和坚韧，林简想道：正是我现在需要的。她在两个狮子中间穿过，快步走上宽阔的花岗岩台阶。

    进门右转，林简上了二楼，走进图书馆最大的阅读室：罗斯阅读室。在空中巨大的水晶吊灯的照耀下，一个像足球场大、可以坐一千人的阅读室展现在她的面前。因为时间还早，阅读室里空旷寂静。

    林简抱着一大叠书，走到角落的桌子前坐下。她拧开桌子上古朴的青铜台灯。灯光温柔地照着她面前书的封面：《寻找北京猿人》, 《北京人在哪里？》,《头盖骨》，《断裂的链接》，《迷失的证据》。。。

    林简一边看着书，一边做着笔记。

    看完一本，林简抬起头来。阅读室的座位已经快坐满了。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光从阅读室巨大的窗洞照进来，反映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慢慢上升，漂浮。宽大的书桌，墙上的油画，一望无际的书架，读书的人们被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

    她想到了克拉克。她想到了他在刺眼迷乱光明中从办公桌站起的样子。。。她突然意识到从昨天下午，克拉克的影子一直在她的心里。带着和善笑容的克拉克，杀死母亲和卡特琳娜的蒙面杀手。林简不能把他们重叠，她内心深处顽强地拒绝把他们重叠。

    在她背包的深处还留着克鲁斯的名片。我可以给他打电话，也可以去他办公室当面问他。林简想道。她努力把这个冲动压了下去，伸手拿起下一本书，开始低头阅读。

    石头冰凉，正好冷却纷乱的思维。

    林简坐在图书馆的花岗岩台阶上，她刚在门口小贩那里买了热狗和水。这是她在图书馆的第二天。

    看着面前第五大道的车水马龙，她回想着看过的书中内容：

    好几本书是当时在协和医学院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撰写的回忆录，有美国人，德国人，和中国人；一本是前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夏皮罗博士的近30年的研究和搜寻失踪的北京猿人头盖骨的详细记载；有中国考古学家详细描述头盖骨的发现，发掘，保护，和最终的失踪亲身经历；也有各种虚构的文学和冒险故事；甚至还有一本北京猿人大战日本巨兽哥斯拉的故事。。。

    几乎所有的书都遵循同样的格局：人类进化历史，发现北京猿人头盖骨，头盖骨的重大意义，头盖骨失踪的过程，寻找头盖骨。但在一个时间点，各个作家的故事产生巨大的分歧：1941年12月5日。当装运头盖骨的卡车开出协和医学院的大门。。。后面的故事展现了不同作者的调查结果、演绎力、和想象力。

    林清明的名字被多本书直接或隐晦地提到：一个监守自盗、应为中国和人类的一件科学发现和稀世珍宝的莫名失踪负责的嫌疑犯。。。

    林简看着手中做的笔记，食不知味的咀嚼着热狗。各种故事纵横交错，细节纷繁。在无数不同版本的叙述和结论中，林简感到缺失了什么东西。但她想不出缺失的是什么。

    她一口喝完瓶子中的水，把瓶子扔在废物箱里，带着这个疑问又回到了阅读室。

    图书管理员走过来，轻声提醒每个读者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关馆了。

    林简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7:05。她看窗外：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林简看着那些一百多年老的古朴长窗。她突然想起那个被大火烧毁的凯特琳娜美丽古堡。她想起那个八个数字的密码，想起40多年前那个飘雪的傍晚，外祖父最后一次看到装着头盖骨的的箱子。。。

    林简闭上眼睛，想象当时所有的情形。没有漏掉任何东西啊。。。她想道。

    她再次把自己放在外祖父林清明站着的地方，环顾四周。没看到任何东西，只有在正前方是驶离的卡车。驾驶室的后窗里可以看见两个带着船形帽的背影。。。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缺失的信息了：那两个押送头盖骨的海军陆战队员。他们是谁?!。

    林简走到问讯台，一个年轻的女图书管理员微笑地问：“都看完了？”

    显然过去的两天里，她已经熟悉了这个专门借北京猿人头盖骨书籍的女子。

    林简笑了笑，问道：“我在找一个细节，不知道图书馆还有没有其他这方面的书？”

    “我看一看。” 图书管理员在在计算机里搜索。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她把计算机屏幕转过来让林简看。林简快速地看了一排书名：是的，她已经借了所有的书。

    “谢谢！”她微笑地对管理员说，转身离开问讯台。管理员点头，开始整理面前的还书。她一抬头，发现林简又站在她面前。

    林简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有没有可能有的书没有输入到计算机里？”

    “不可能吧？”管理员迟疑地回答：“请等一下。”她消失在问讯台后面的小门里。

    过了一会，她又从小门里出现，后面跟着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

    “你在找什么资料？”男子的眼睛从厚眼镜片后看着林简。

    林简简短地和他解释了她要找的信息。

    “这对我很重要！”林简向他充满魅力地微笑。

    瓶底厚的镜片似乎阻断了林简的笑容，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林简，似乎在想着什么。

    “图书馆的一部份移到了正在建造的隔壁布莱恩公园地下的藏书室。。。”他迟疑地说道。

    “你是说‘草坪下的图书馆’工程？”林简微笑地问道。

    男子点点头：“是的，但现在还不对外开放。。。不过，我可以破例让你看一次。”

    “真是非常感谢！”林简感激地说道，大胡子依旧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道：“你得在楼下的书籍索引卡室查到你想要的书。然后走到地下室，右拐，一直往前。穿过两个双门，就到了公园的地下藏书室。”

    他看了看手表：“你得快一点，我们还有40分钟后就要关馆了。”

    从1983年开始，纽约公共图书馆扩展它的藏书空间，开始在边上的布莱恩公园的大草坪下面挖掘一个12000平米的两层藏书室。最后能够储存320万册图书和50万个微型胶卷。

    通往公园藏书库的走廊还没有完全完工。光秃的墙壁和裸露的电线在白炽灯下显得苍白和凌乱。空气中充满了阴冷、充满正在干的水泥的味道。

    林简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纸片：上面写着两个书名和书架号。

    她走过一个门。近30米的地下走廊比想象的要长得多。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身后的转门慢慢关上发出的吱呀声，在冗长、密闭的走廊里显得出人意料的响亮和刺耳，伴随着林简的一个人单调的脚步声。林简推开第二个沉重双门。

    在她面前是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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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纽约警察局。

    汉默独自坐在地下室的的影像资料室，一手拿着一片冷的披扎，一手拿着遥控器，看着监控录像。

    录像中两个穿着警服的男子从一辆车里出来，走出机场的停车场，向通往候机楼的天桥走去。汉默在车的画面停格，拉近，但车牌被什么东西挡上了。

    汉默把录像快进。两个警服男子再次出现，正在离开监控镜头，从天桥向停车场走去。林简夹在两个人当中。汉默注意到三个人的相对位置有些怪。林简左边的高大男子没有和她并排走，似乎是有意落后半步。汉默把画面集中在那个男子。男子走路的姿势比较特别，左腿似乎有些瘸。

    汉默看到林简的头部似乎有一个轻微的动作，然后三人消失在天桥通往停车场的门里。

    汉默把录像带回放，设成慢镜头，把画面集中在林简身上。

    林简的头先向右面偏去，似乎从天桥的玻璃窗看着什么。然后林简向那个男子转过头去。那个男子也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男子对林简说句话，林简的背部突然放松，然后三人走向出口。

    他们认识，至少见过面。汉默判断到。

     汉默把录像再次倒回，看着那个男子的走路的背影。他突然觉得他在那里见过这个背影。

    汉默闭上眼：我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

    他把手中的剩下的披扎胡乱地塞进嘴里。转头寻找餐巾纸，周边没有一张可用来擦手的纸。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手在裤子上胡乱地擦了擦，站起身来，从档案柜拿出另一盘录像带，上面写着：林简，机场，1988年12月26日。

    屏幕上显示一辆同样的车停在在机场候机楼门口，一个身材高大、带着鸭舌帽的男子从驾驶室出来，他微瘸着腿走到车的另一边。。。

    汉默认出他和刚才录像里的警察是同一个人。

    男子打开车门，林简走出车，走进候机厅。男子走回车里。。。

    汉默停格。

    看着男子钻进车里的背影，汉默想起他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

    18轮大卡车向他撞来，林简的尖叫，被钉在车里的山姆，他爬出燃烧的车。他向前方的两个劫持林简的人开枪，其中的一个高大、带着鸭舌帽的身影。。。

   现在每件事都连了起来。汉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点起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