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凯特琳娜。施奈德。”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李一石肯定地低声自语。
这是一个巨大的办公桌,乌黑无际、一尘不染的桌面上空无一物。倒映着坐在尽头的李一石,像一艘古老航船尾部上一个奇异的银錨。一身灰色的李砾垂首站在他的身边。桌子的前方站着无可挑剔西装的李珂和一个身材高大、面貌凶恶、带着鸭舌帽的男子。
李一石抬了抬手,李砾无声地走到墙边。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张大千画:一只站在峭壁上回首瞻望的猛虎。李砾轻轻地按了镜框边缘的一个机关,画框转开,露出一个保险箱。
李一石接过李砾递过的一个文件夹。
“她是林清明和奥森在协和古生物研究所的同事,魏敦瑞博士的秘书,林静秋的终身朋友。。。” 李一石翻看着宗卷:“也就是说,如果见到施奈德的话,林简可能会知道所有关于林静秋和头盖骨的秘密,远比我们让她去埃塞俄比亚问的要多得多。。。”
“黄普,”他翻开一页,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带着鸭舌帽男子:“这是施奈德在维也纳的地址。你马上去维也纳,找到林简,把她安全带回来。”
黄普瘸着一条腿走上前接了纸条。
“但要等到她见了施奈德以后。”
黄普沉默地点点头。李一石转向李珂:“好好谢谢我们警察局的那个朋友,让他继续。。。你,亲自带人每天等在机场接从维也纳来的飞机。”
李珂点头:”是,父亲。“
李一石轻轻地挥一下手。两人开门出去。
“等一下。。。” 李一石说道。两人转过身来,看着他。
李一石没有说话,低头沉思。房间里一片寂静。他抬起头来,对着李珂:“你去维也纳。”
“我。。。”李珂吃惊地问道:“我连枪都不会用。。。”
“你去。”李一石点点头。
“有时一个好的律师要比刀和枪强大的多。”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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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风从飞机和移动走道的空隙中吹进来,林简瞥见跑道上的皑皑白雪和铅灰的天空,她拉紧了头上披着的围巾。
跟着前面的乘客,听着自己走在昏暗走道上空洞的脚步声,林简心里坎坷不安,她不知道门外等着她的是什么。
走入明亮的航站楼,林简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奥地利警察。身材高大的警察向她这个方向走来。林简低下头,一手拉住围巾的下摆,一手拉着挎包的皮带向前走去,紧张的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开始奔跑。警察走到林简的身边,从她身边走过去。林简听到身后传来大声的招呼、笑声、亲吻声、和极像德语的奥地利语。。。
林简轻轻地吁了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和亚的斯。亚贝巴机场的拥挤、肮脏、嘈杂形成鲜明对比,维也纳国际机场干净、安静、几乎空无一人。如果不是跑道上成排停靠着巨型喷气式飞机,它带格子的窗口和略显低矮的拱顶更像一个旧时的火车站而不是现代的国际机场。从明净的窗口望出去:太阳已落山,暮色在深灰色的天空下弥漫开来。。。
走向旧式的海关和移民局办公室,林简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个在纽约哈莱姆的银行,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后面是稀稀落落的刚下飞机的乘客,没有坐在车里向她竖起拇指的克拉克。林简想起他像大男孩、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走出海关,林简抬头看着上方的路标指示,上楼到了汉莎航空公司的售票处。
“我要一张最快去纽约的机票。”林简微笑地对金发的售票小姐说。
“今天所有的航班都已经离开。” 售票小姐查着着航班记录:“最早的是明天清晨6:30, 途径伦敦希思罗机场,后天当地时间下午5:00 到纽约。”
“可以。”林简递上护照和信用卡。
售票小姐第三次将信用卡从机器上划过。机器的小窗口第三次显示:“此卡无效。”
“对不起,小姐。”小姐抱歉地把卡递还给林简:“你有现金吗?”
林简摇头。
裹着头巾坐在空荡荡的航站楼座位中间,林简两眼茫然地看着面前黑暗的窗口。十米远处快餐店的炸鸡排和薯条的味道一阵阵地飘来,林简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
林简站起来,默默地走到大厅尽头,在角落的一个座位坐下。她裹紧身上的头巾,蜷缩在座位上。她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塞拉姆的小辫子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现在在睡觉了吗?她会做噩梦吗?。。。
久已陌生的饥肠辘辘的感觉带着林简在时间隧道里穿梭,然后没有任何先兆地停在一个荒野上,一条没有尽头、尘土飞扬的公路。
那时我六岁、七岁,像塞拉姆这么大?。。。林简不能确定。
年轻的静秋拉着小林简的手,沿着上坡的公路吃力地一步一步向前走。两人头发纷乱,风尘仆仆。路边是已收割完的田野,硕大的夕阳在他们的身后慢慢下沉。
“妈妈。。。”小林简抬头看着静秋。
静秋低下头:“怎么啦?你走不动了?”
“我饿了。”小林简说道。
静秋把挂着背包上的水壶解下来,递给她:“先喝口水,宝贝,等我们到了前面的镇上,就给你买汉堡和薯条,好吗?”
小林简懂事地点点头,两手抱着水壶喝水,心里想着巨大的汉堡和金黄的薯条。。。
静秋不停地回头查看往这方向开来的车。公路在渐渐浓黑的暮色中像一条蜿蜒的白色带子。。。
小林简独自坐在一个废弃的谷仓中央,两手抱着双腿,抬头看着漏空的屋顶:宝蓝色的天空中有密布、闪亮的星星。她可以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
静秋走进谷仓,在小林简身边坐下,放下手中的几个收割时漏掉的玉米。她挑了几个小的,用衣袖擦干净上面的土,递给小林简。
一口咬下,小玉米有新鲜和甜丝丝的汁水溢出。小林简香甜地吃着。静秋坐在她身边,用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小林简躺厚厚的稻草上,头靠在静秋的腿上,仰面看着天上的繁星。静秋靠在草垛上,轻声地哼着一首歌:
。。。
为什么天上星星总在闪烁?
为什么地上大河总是奔流?
为什么我的家总是那么远?
星星是妈妈在远处看着我,
大河慢流带去我的长想念,
花开时我们相聚一起回家
。。。
在轻柔的歌声中,林简闭上眼睛,裹紧身上的围巾,进入梦乡。
清晨七点。
维也纳国家银行的高级经济分析师路德把他的奥迪车在机场的入口前停下。他和他在伦敦上大学的女儿开门下车。他走到车后,从打开的行李箱提起她不轻的行李。他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看着女儿拖着行李,消失在机场的入口。
他走回车里,抬头看见路边站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围着一块破旧的围巾。
“我能帮你吗?女士。”路德停下脚步问道。
“请问你回市内吗?”女子有礼貌地用带着美国口音的英语问道。
路德点头:他得赶回市中心的银行上班。
“你要搭车吗?”
女子点点头。
路德走到乘客位置,打开门:“没有问题,请上车。”
路德启动车,向机场出口开去。他伸手把热气开到最大。女子紧紧抱着身体的双手慢慢松开,放在膝盖上。
“谢谢!”她轻声地说。
路德微笑,看了她的侧面一眼。她的脸上有一个小小的伤疤,在酒窝的位置上。
“你去哪里?”他问道。
女子犹豫了一下:“你能把我放在市中心的哪个书店吗?”
有意思的地方。路德心想。他想了想:“斯特凡教堂前的广场上有个很大的书店,我可以把你放在那里。”
女子点点头:“谢谢!”
清晨从机场到市区的一路上车和行人稀少。两人都没有说话,车里温暖、舒适。路德打开收音机,舒伯特的音乐如流水般在车里流淌。。。
路德在书店门口停下车。女子转过头来,用她很黑的眼睛看着路德:“谢谢你!”
路德微笑地摇摇头:“不用谢,保重!”
女子解开保险带,打开车门。
看着衣着单薄的女子走向还没开门的书店,路德打开车门:“等一下,女士!”
女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路德打开后座,拿起他女儿扔在那里的黑色带帽套头衫,走到女子面前:“这是我女儿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女子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衣服:“谢谢!你太好心了!”
在递给女子衣服时,路德把一样东西放进了了衣服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