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逛书店的人可能就像朝圣者；有时候，一家书店被赋予某种神圣的声誉，于是我们去寻访，期待着某个救赎的时刻。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最丰富的书店感悟，并不是发生在我们虔诚地按图索骥刻意寻找的那些地方，而是在无意中撞到的地方。                                                                                                   ——《世界在书店中》

  这次北京行我幸运地赶上了书市。

   网络时代，别说新华书店，就连九十年代巨火的海淀图书城都没落了，我以为一年一度的地坛书市也就是维持一个传统而已。没想到，从地铁站开始，就摩肩接踵，挥汗如雨，挥袖成云。书市的主题是致敬已故北京作家史铁生的文章《我与地坛》，有两百多家参展商，几乎包括北京所有的出版社和图书公司，当然少不了直播带货的。

  整个书市所散发出的生机和活力，是我在其他任何地方没有看到过的，不管是商业区，还是高峰时期的地铁，或午餐时间的大学学生食堂。人山人海中我想到宋丹丹小品里描绘的卖书场面，虽然没有锣鼓、鞭炮和红旗，但分明感受到那种热烈的喧嚣。没有亲身体验，真难以相信还有这么多人热爱纸质书。

 从书市出来，我觉得意犹未尽，决定利用零碎时间去探几家实体书店。在北京探店容易，有一张公交卡加高德地图就够了。

  第一站是最“正统”的两家店：王府井书店和西单图书大厦。店内地广人稀，一如既往的内容和摆放，与新闻联播相辅相成，表面上是书店，实际上是宣传阵地。

   我在西单喝了咖啡，在王府井地下一层读者美食广场吃了快餐。逛书店，精神没得到满足，只是体力和精力得到了补充。

   距离西单图书大厦步行十分钟，是法国老佛爷百货西单分店，地下一层有家民营书店，——钟书阁，是网络时代“最美书店”的始祖。如果用一个字形容，就是“炫”。

  店门仿四合院月洞门，往里稍走就看到层层嵌套的连环洞，亮闪闪的像洗衣机滚筒。喜欢“不引人注目角落”的社恐们恐都不敢进店，以为根本没有角落，就连书架也是屏风，无处不在的镜像效果让人无以遁形，适合拍谍战片。

  很明显，这个店玩的是设计，本来的主角“书”反而降级为装饰品，几个零星顾客也像在摆拍。有人将此店归类为旅游场所，书籍类的，我觉得非常合适。

  离开时尚的西单圈，往老北京城西四方向走十五分钟，远远看到一座塔。这座砖塔叫“元万松老人塔”，八百年历史；所在胡同因塔得名，——砖塔胡同，也是鲁迅故居所在地。鲁迅在这里完成了《祝福》等大作。塔在一个方正的小四合院中心，院门挂着个牌匾，“正阳书局”。

  院里的石榴树挂着石榴，沿墙边堆着一些门墩、门匾，看样子都有年头了，老北京四合院的原貌几乎得到了的完整保留。

  书局只有两个房间，非常简朴的装修，店里的书籍全部是有关北京城的文化、历史等。我刚好遇到一个顾客是专门来买老北京城区地图的，他说在书市上没有买全，人家介绍他来这里。院子雨棚下有个摆满了旧书的书架，十元一本。我挑到一本林语堂的 《人生不过如此》，拿进屋里付钱时，有个年轻人过来问还有没有，店员操着地道北京口音告诉他正在整理当中，过几天再来看看。

  北京味的书局，在古老的胡同里，守着古院古塔，记录城市历史，提供免费的公共阅读空间；读者则是在活的古迹里享受阅读的乐趣，何其浪漫。

  出了正阳书局，斜对面是红楼公共藏书楼，我也顺便参观了一下。

  进门一看，没想到在闹市区里藏了个图书馆，有些中学生在自习或讨论，二楼吧台形式的座位也有一些读者。因为藏书楼的前身是电影院，一层大厅和电影院的台阶都设计成了阅读区；周围墙边有更舒适的高背沙发椅和茶几等。藏书楼，顾名思义，以藏为主，有个人的，也有出版社等机构的，全供免费阅读。

  从西单图书大厦沿复兴门内大街往西十分钟，在与佟麟阁路交汇的路口，有一座旧式小楼，与民族文化宫隔街相望，这里是北京第一家民营书店，“三味书屋”。据说它也是最早实行开架售书、作家签售的书店之一。可惜我去的时候没有开门，无缘窥见内在气质。

  顺着三味书屋往胡同里走六百米，就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华圣公会教堂旧址；疫情前刚把内部改建成了书店，模范书局·诗空间。如果不是顺着地图找到这里，从外表看这个破败的教堂，根本看不出是个书店。

  与正阳书局类似，这个教堂书店其实是古迹书店，建筑以及装饰都是原汁原味的。所谓模范书局，“模”是字模，“范”是托盘。店主的爱好是收藏雕版，所以这家书店也是以雕版印刷、设计为主，图书不多，主要是古典文史、诗歌、艺术类。店内场地空旷，应该适合开小型的室内音乐会。

  原店主是位70后，毕业于中央美院，主业是设计师，曾两度获得“中国最美的书”图书奖。可惜的是，他在某次库房搬书的过程中意外离世。

  左边是徐志摩的《猛虎集》；右边是胡适的《尝试集》，现代文学史第一部白话诗集。中国古籍文献拍卖图

  从西单图书大厦，沿西长安街步行半个多小时，到前门，在天安门广场旁的正阳门西南角北京坊，也就是地地道道的皇城根下，有家来自新加坡著名品牌的书店，Page One，中文名字是叶壹堂。

这家店外表普通，但内有乾坤。我绕了一圈才找到入口，一进门，眼界就打开了，看到一个现代化书店应该有的样子。它店面大，有三层，每层都有自己的色调，一层黑；二层白，加盆景绿植。主要经营艺术设计类图书，还有原版外文书。

  书店的每一面墙都有窗户，窗台上有不同的摆设。从不同角度的窗口望出去，看到欧式银行楼、商业街、还有拆了一半的房子。

最大的窗子在三层，大若一面墙的落地窗，下面是前门大街的熙熙攘攘，视线正前方则是正阳门箭楼全景；举目远眺，依序看到正阳门城楼和纪念堂的廊檐瓦顶。往右看，是由前门老北京站改建成的中国铁道博物馆正阳门展馆。站在窗前空地，我好像忘了身处书店，而是在一个景观露台，看到了一个城市日出日落，朝代更替。

  书店旁边是星巴克臻选北京坊旗舰店，还有四季民福，斜对面是便宜坊，都值得一去。

   Page One五道口分店的设计就简单多了，两层，二楼有厅，用于举办各种读书活动，保持了书店的担当和尊严。

  从王府井书店沿王府井大街，走十分钟，就是apm购物中心。商厦四层有一家去年才开业的Page One。接着往前走二十分钟，过了美术馆，会看见三联韬奋书店，附近有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和商务印书馆的涵芬楼。书店的外观是蓝白两色，在北京雾霾的天空里，尤其显得纯净而美好。

  三联韬奋曾经是北京第一家二十四小时书店。李克强曾寄语，“希望你们把24小时不打烊书店打造成为城市的精神地标。”

  这个店的装修恰到好处，尤其的书架的高度和展示台的组合安排合理，有些书架最下面两层设计为坡度，读者不用弯腰，就能看到书名。店里虽然也贩卖咖啡和文创产品，但这淡淡的商业味不仅没有喧宾夺主，反而使书香味更浓了。据说该书店列为北京文化人"必去"的，怪不得是我探过的书店中读者最多的。

  从Page One五道口分店沿科学院南路到融科大厦，地下商业街区里，藏着钟书阁北京第一家分店。

  钟书阁宣传自己的设计是“连锁不复制”，这家店与西单的店类似的地方是极度运用镜像，因为它面积小，又分两层，用镜子来拓宽空间感，效果还不错。有人喜欢较真通天书墙，其实对普通读者来说，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呢，都为了装饰，无关阅读。

  通往二楼的楼梯在店中间，狭窄弯曲陡峭，仅容一个人通过。踩上去，让我想起多年前王府井外文书店请“外宾止步”的楼梯口。我小时候跟我爸去过，印象中上二楼原版区不仅需要工作证，还要介绍信，相当于现在的身份证加刷脸。狭窄的木制楼梯一踩就嘎嘣作响，知道的是去追求知识，不知道的以为去山里禁区探险，自甘冒险自负其责那种，倒是符合华罗庚说的“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真理长河中有无数礁石险滩。”等大了自己去的时候，倒没买什么，价格不贵，主要是字体小，模糊发黑，看一会儿就犯困。学霸和学渣的水平体现在各个方面。周末还疑似有英语角的活动。

  沿着楼梯上去，看到一个个京剧脸谱包厢。我找了本书挑个位置坐下，舒适又安全，没有像在西单店里，因为环境过于明亮，被人参观的感觉。

   离开融科大厦，走路穿过中关园以及沿途科学院各个研究所和家属区，在北大和清华之间的成府路上，有家非常不起眼的小书店，豆瓣书店。

  书店名字和豆瓣网没关系，书店只有一个大客厅的面积 ，几乎没有任何设计和装修，以卖旧书为主，货源是各出版社的库存和退书，以五六折出售，多数是经典，偶尔有绝版。

  豆瓣与形式大于内容的网红书店相比，它几乎全是内容没有形式，朴实得如同八十年代穿蓝制服的男学生，在如今浮夸的世界里，给与了书籍应当的尊重：书是用来读的，不是堆起来供人拍照的。 

  此次探店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探到万圣书园。有人评价说，在万圣书园，你不仅能买到鸡蛋，还能买到下蛋的鸡。它本与豆瓣隔街相望，但最近在搬家，只能等下次了。

  在网络时代，实体书店为了生存，各显神通。从单纯卖书到卖咖啡和文创，发展到卖文化类产品的综合性卖场。我希望书店豪华的装修，前卫的设计，像孔雀翅膀一样，既能吸引潜在的顾客群，又不影响自身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