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们纽约哈德逊河谷两日秋游没有安排看瀑布。没想到,在一段捡来的行程,却看到最好的秋景。
第一天在Mt. Beacon山里晃悠一天,当天继续向北开到Catskill山区,下榻民宿,准备第二天一早进山徒步。
Catskill位于纽约州西北部,是我一直向往的自然保护区。论地形,它有圆形的森林山脉,狭窄的山谷,陡峭的山壁,蜿蜒的溪流和湍急的瀑布,是东部最大和最复杂的自然地区之一,与西部的黄石国家公园相当。论风景,则可以媲美同在美东地区的缅因州Acadia国家公园,和新罕布什尔州的White Mountain。
第二天,各种意外状况发生,计划不如变化。待从民宿出来,已经午后两点。我们只能放弃徒步,改为开车转山头,希望能在天黑前的三个小时之内,多多饱眼福,也就罢了。
这一带有三十多座超过3500英尺高的山峰,六条河流。即使没有什么目标,随便找一条路开下去,都是远山秋色如画,近看树树皆秋色。
我们误打误撞,迷路中经当地人指点,决定去看层林尽染中的Kaaterskill瀑布。听说虽然它是美国历史最长的旅游胜地之一,近几年却忽然成了网红景点,游人暴增。尤其在这种赏秋景的旺季,周末早晨竟然需要动用警察来协调停车秩序。
通往瀑布的路是一条老少咸宜的步道,缓坡盘旋下山。虽然已经下午三点,天阴阴的,已经有黄昏的感觉,但路上还是有不少登山客,还有普通游客,来来往往。我们决定玩个弯道超车,从路旁的斜坡下去,省掉大大的U字,很快就到了瀑布观瀑台 。
这是一个两节式瀑布,总落差八十米。瀑布本身水量并不算大,令人惊艳的是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山谷。远看群山绵延,秋叶热烈而温暖;近看则飞瀑跌宕,冰凉水色。山雄水秀,动静相配,冷暖相叠。
这五彩的层峦叠嶂,不知道是多少艺术家灵感的来源。早在19世纪初,Kaaterskill Falls就经常成为绘画、诗歌和散文的主题。人们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地区,归功于自学成才的英国画家Thomas Cole创作的《瀑布》登上了New York Evening Post封面。接下来,从1825至1880年间,纽约一群现实的浪漫主义风景画画家,以这一带群山作为素材,创作出大量自然景观的作品,显示出人与自然的和平共处,符合十九世纪美国社会注重的发现、探索和征服精神。他们所形成的流派——哈德逊河学派,引领了美国十九世纪艺术界中最重要的审美潮流。Thomas Cole后来也被称作美国艺术之父。
Sanford Robinson Gifford
Winslow Homer Under the Falls
Asher Brown Durand
疫情期间,大家遵守六尺距离,观瀑台每次容不了几个人。我们停留不到一分钟,就快速离开,去寻找下到瀑布底端的步道。先往上走到顶端,这一段水流湍急,又陡然下跌,山石湿滑,是事故高发区,故而禁止侠客攀爬。
又往回走一段,看到路边有一片树木比较稀疏的小斜坡,好像有人走过的痕迹,也许可以斜插到瀑布底部。
走进树林,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这片小斜坡没走多远,坡度骤然变陡,而且乱石堆积。我们手脚并用,轻易就下降了一层,这让人有点惊喜,也许能走通。
再往前走,才遇到了这一天的第一关,一人多高的光滑石头,九十度直角,唯一落脚点——与旁边石头的夹缝,有水汩汩流出。同伴撑起双臂,已经下去;我臂力不足,试了两次都失败,想原路返回。问题是同伴往上爬的话,手没有石缝可以抓,再上不来。情急之中,他想起来用攀爬绳,把绳子绕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我用两只手拽着绳子,脚轻踩长满青苔的石缝,稍给一下力,下来了。
站在平地上,面对未知,忐忑又兴奋,跃跃欲试下一层。前面又有一块两张双人床大小的巨石拦路。爬上石面,看到下面是长满植被的悬崖,而瀑布其实离我们并不远。
这块石头,是不是Washington Irving笔下主人公睡长觉的地方呢?话说住在 Catskill Mountains 山脚下荷兰村的农夫Rip Van Winkle,是村子里有名的妻管严,他为了躲避刻薄老婆的唠叨,经常提着猎枪带着猎犬在山里逛荡。有一天,他在山里遇到一群古怪的荷兰人,喝古怪的酒。他加入其中,畅饮过后,美美地睡了过去。待终于醒来,下山回家,发现村里物是人非。说话尖刻的老婆已死,人们在街上高谈阔论一些听不懂的新名词,“公民权、国会成员、自由”,属于哪个党派,选票要投哪方,原来这一觉睡了二十年。期间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国王陛下的忠实臣民,而是美利坚的自由公民。美国独立对Rip没有什么影响,不过是酒馆墙上戴皇冠的乔治三世画像换成戴帽子的乔治华盛顿。让他舒心的是,自己终于独立了,再不用担心回家晚了会被臭骂一顿。
令人不解的是,作家Irving自己并没有来过的Catskill山区,不知当初是什么吸引他把具有重要地位的故事发生地设置在此。至今仍有人相信,夏日午后打雷的声音就是那群荷兰人在玩九木柱游戏(保龄球前身),受不了老婆唠叨的丈夫希望喝口神酒,一睡解千愁。
绕过刚爬下来的石头,脚下有条模模糊糊的路。说是“路”,其实是有人踩过的一些似有似无的痕迹而已。我们沿着当前位置最易下山的方向前进一小步,然后横行一段蹭到下一个位置,再前进一小步。有了刚才爬石头的经验,同伴有时把绳子套上大树,先下去探路;也许下个五、六米,又会出现一条羊肠路。在有些地方,站不住,干脆坐下来,用屁股蹭,两手撑,如螃蟹般移动。每成功下降一层,都尽量记住路线,随时准备原路撤回山顶。
丛林深处,顾不得欣赏什么景色,反倒是注意到有遗落的帽子、手套,它们的主人呢?走下去了?叽里咕噜滚下去的?还是被叼走了?这种冒险最刺激的地方不是坡陡、林深,而是未知,期待中夹杂着担忧和忐忑。就好像再精彩的电视剧也比不上纪实片,因为实际生活没有编剧的套路,意料之外的状况随时有可能发生。
这样走走、滑滑、爬爬,手脚屁股并用,到达山腰后,从树枝的缝隙间看到了对面山腰有木栈道!也就是说,其实有步道通到谷底,而我们竟然不知道!不过,这也是大好消息,再不用担心如何找回去的路了。接下来的坡度明显变缓,还出现好几条大沟壑。沿着顺沟倒下的树木,两手交替扒着树干上的枝杈下降,好像天然爬梯。当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谷底就已经在脚下了,干脆一气儿冲了下去。
据说,这附近还游荡着一只忠犬的灵魂。在1868年,一条名为Vite的西班牙猎狗的主人和他的朋友们决定徒步到瀑布脚下,把Vite留在了瀑布的顶端。当Vite看到主人到达谷底后,兴奋得大叫,为了去与他的主人汇合,它纵身一跃,从瀑布跳下......
这个故事越传越神奇,多年后,还被刊登在《纽约时报》上。据说,每年的六月十九日午夜,在峡谷里会听到一连串的短吠声,然后是长啸,甚至可以瞥见毛茸茸的幻影跌落到悬崖上。
当终于钻出山林,我们发现虽然已经偏离瀑布,但顺着河边往上游走,肯定不会迷路了。这里河水清澈,水声在乱石中喧嚣,岸边有金黄、橘黄或赤褐色的栗橡树,红色的红橡树或者红枫,深绿的常青松柏。如果说刚才在瀑布顶是赏秋景的话,我们现在是真正地融入到景色里来了。
从下往山仰视瀑布,自另有一番壮观。
我喜欢星野道夫《在漫长的旅途中》中的一段话 :
我喜欢季节转变的瞬间,红叶最美的时候只有一天,晶莹剔透的嫩叶季节也只有一瞬间,时间不停的流向无尽的远方,但我们可以在变化的四季中停下脚步,大自然是善解人意的,我们无法计算在短暂的一生中,可以与美丽的四季重逢几次,却可以从大自然的颜色里,体认到只有一次、不会重来的生命。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18957 Asher Brown Duran
画家为 Hudson River School 创始人 Thomas Cole的追思会创作了这幅Kindred Spirits;画中另一位人物,与Cole站在一起的,是美国第一位自然派诗人 William Cullen Bryant。虽然画家本人属于自然景观写实派,但这幅画的灵感来源于济慈的十四行诗O Solitude,画家为了呼应其中诗句提到过的 Nature's observatory和boughs pavilioned,而对画作的自然形式做了调整。所以我认为这块石头只是出现在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