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当了二十年,才知道有个说法叫“不操心的妈不是亲妈”。我面壁思过,决定奋起直追,一定要创造点事情来操心,争取在把孩子彻底扫地出门之前被人承认是亲妈。主意一定,我把孩子现在的生活在脑中捋一遍,这吃喝拉撒睡学,没一样能插上手的。展望未来,趁他现在还没顾上,倒是有空子可钻,我要去相亲角替他相亲!
孩子每天那么忙,我们做长辈的,能帮的就要帮帮。虽然去相亲角要见的人多,铺的面太广,但是为了找到一个优秀的儿媳妇,我辛苦一点算什么。再说现在不都吵吵着抱团养老嘛,如果亲家哭着喊着要过来跟我们抱,那不得趁现在找个顺眼的,到时候才能忍。
相亲角设在位于市中心的一个公园,方便东西南北城的各路亲爸亲妈们聚集。一般情况下见不着媳妇,只能会会亲家们;也就是说,要根据"根"够不够红,来判断"苗"不够正。
一进公园,就看见有个大爷手里拿个马扎,正往门口走。“大爷,请问相亲角怎么走啊?”他先不回答,反倒笑眯眯地问,“男孩女孩啊?” 我本来正忐忑应该以什么样角度看相亲,游客的?婆婆的?儿子的?没想到大爷一个问题就给我定了性——必须是婆婆。“男孩。”我老实回答。“多大了?”“还小呢,看看形势。”“噢,那你去吧,往前走,沿着河边就是。”
过了大爷这关,很快就看见河边林荫道下的人头攒动。走近一看,多数人都有一张写着子女简介的标准过塑A4纸。一张A4就是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性别,籍贯,身高,出生年,现居地,职业和收入等基本信息,80’后和85‘后偏多,照片在手机里。要是自家孩子条件不硬气,海归、有房、央企、高薪一个都没有,那连对方的照片都捞不上看。
不得不说,这样排排坐、一人一摊位,供人打量的感觉真像是个做交易的市场,所有的价钱都尽在不言中,等待有缘人开眼。特别是有些家长已经白发苍苍了,疲惫地坐在自带的小凳上,透着一丝愁苦。他们的孩子一般年龄都偏大,七零后的也有,离婚的也有。有位知识分子模样的老先生,戴着深度近视镜,坐在小凳上,给三十八岁的女儿征婚。他旁边蹲着两位正在跟他交流信息的男女,老人颤巍巍地拿出写得密密麻麻纸页泛黄的笔记本,着急地翻找着,好像生怕慢一点人家会不耐烦起身走掉。看上去真是有点心酸。
跟我差不多同时进园的有一对母女。小姑娘进入中老年人俱乐部,自然引人注目。女孩自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是来帮妹妹来相亲的。这位姐姐不断拿自己做模板,用手比划着,“二十七,比我高,硕士,皮肤白,贤惠,爱干活......”看来姐姐也得上阵才能证明“亲”。就像我亲姐一样,三十年前替我操心,找了个妹夫,现在我俩比跟谁都亲。
有位大妈介绍她侄子是英国海归,身高一米八,公司总监,年薪百万,八三年的。周围人都说这两个人应该挺合适的,可大妈犹犹豫豫,说侄子的硬性要求是必须小七岁,这姑娘要再小几个月就好了。我说这事她娘可做不了主,得去找中国体操队。
围观了一阵,我找了个石凳坐下休息。旁边石桌上放着一张A4,主人也不知在哪儿跟谁聊天呢。这时,有个皮肤白净、个头中等的小伙子走过来了。看见他,忽然激发了我当红娘的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搞点事情出来,大家都会觉得没白来。“您,是‘本人’啊?”他好像没料到我忽然发话,愣了一下,“是本人啊。”
“那你是好孩子啊,自己来。这里的‘本人’不多啊。”
“还行吧,就过来随便看看。我不属于这儿。”
“不属于这?追你的人多啊?”“还行吧。”
“都不满意啊?你多大了?”
这时,有几个人听我们聊天就围过来,小伙子看人多了,卖起了关子,“你们猜猜我多大了。”
“九零的。”“九二的。”“八九的。”相亲圈里的习惯是说出生年份,而不是年龄,害得我总是要忙着在心里做加减。小伙子不亏是广播学院毕业做传媒的,几句话就把现场炒得热热闹闹。
这么好条件的男青年“本人”就这么放走实在是可惜,我得赶紧抓住他。毕竟当红娘是我多年的梦想,本来以为梦已碎,没想到在这有了个实习机会,看来真是天道酬勤啊。
“小伙子你是认真的要找女朋友吗?”
“当然是认真的呀。”
“哎呀,那正好,你看看这位姑娘,90’后,比你小六岁呢!”我赶紧拿起石桌上的A4。
“这是您闺女?”小伙子问我。“是不是我闺女不要紧,你先看看。一米七,硕士,公务员,多好的条件。” 小伙子真的接过来,歪着头看,蛮有兴趣的模样。我接着添柴:“山东姑娘啊,大气,实诚,最棒了。”
这时刚才在桌旁聊天的两、三位中的一位戴眼镜的大姐挤过来认领标签,“这是我闺女。”大姐身材瘦削,衣着朴素,知识分子模样。我赶紧提醒小伙,“姑娘亲妈来了,还不赶紧要照片看看,肯定漂亮,山东出了多少大美女呀。”这位大姐倒是不着急,“你北京户口?有房吗?” 亲妈出手就是不一样啊,打蛇打七寸,相亲就是相条件,条件决定了价值;价值不够,才只好搬出眼缘、性格之类的废话来凑。
“对啊,我是北京人。”小伙子自豪地挺了下胸,大大方方地说;“房子,有啊,朝阳海淀都有。”又左顾右盼一下,看见刚才给妹妹找对象的母女也过来了,等在他旁边。来这里的都是有素质的人,比如不随地吐痰什么的,也遵守先来后到;最可贵的是如果有两家在交换信息,第三家绝不插嘴。
有房有户口倒真是硬气,相亲角多数都是外地留京工作的优秀女青年,想要找北京户口落户的。趁着姑娘亲妈开始低头翻手机找照片的功夫,我稍稍打击小伙子一下,“你不要仗着条件好,就拽。还什么‘不属于这’,你这么拽下去,很快就属于这里了。小姑娘那么优秀,哪点配不上你?你赶快跟人留微信见见‘本人’吧。”
山东姑娘妈笑着感激我,“大妹子你人太好了,这么使劲帮我。”我说:“都是老乡,不帮您帮谁,我就是您的婚托。”
婚托狂言一出,驷马难追。一对来找女婿的夫妻,刚才执着地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早把我放弃了,现在可能见我换了身份——从候选婆婆变成当值红娘,又过来打招呼:“您儿子虽然年纪小,但您一定认得不少男孩的家长,能不能帮我们留意着呢?”
有位大姐刚才从山东姑娘妈那儿碰了钉子,转一圈回来看见传媒小伙在跟山东妈在互留信息,有点酸溜溜的,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其实我儿子比他条件还好......在念博士呢......刚从德国出差回来。您要不要看看照片?”说着她已经按亮了手机,划过几张照片后放大了其中一张给我看。我称赞了几句,这位妈妈可能觉得我夸得不够有力度,又接着说:“这是他今年照的,前几年的更显年轻......房子也都预备好了,好几套呢......我都不好意思说......年薪百万呢。”
还有一位帅哥型亲爸也过来跟我这个“红娘”打招呼,“我儿子是xxx (著名歌唱演员)的学生,随便出去演出半个月就挣两万......我给你听听啊”,然后点开了手机上的一个视频,美声男高音的歌立刻响起。“他要求不高,就是谈得来,有文艺气质,但是不能做文艺工作,有深度,有人生规划,懂艺术,会理财,一米六五以上,二十五岁以下...... 他现在转行做金融。” 金融?我想莫不是唱歌的进了花街?敬佩之心油然而起,这种级别的我怎么能忽悠得动,随即告饶,“大哥,您家的孩子是天才加精英。您今后的儿媳妇也一定是人尖儿。您在这找是浪费时间啊。”
“嘁,做金融,”没想到博士妈在旁边不屑地撇撇嘴,“是不是还工作时间自由?不就是拉贷款的嘛。”帅哥爸倒也不在乎,“那你儿子呢?”.....我看他们还都挺喜欢这样聊天的。
夕阳西下,我试图撮合的山东姑娘妈和传媒小伙都分别跟好几家留了联系方式。我没想到看看热闹也挺累,公园小卖部四块钱一瓶的水当场灌掉两瓶。
哎,不容易啊,想想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至少得经历心操碎,嘴皮磨破,腿跑断,肝疼肺炸白了头,最后还要砸锅卖铁才能拼上中国式亲妈吧。然后呢?接着当牛做马,呕心沥血当亲祖母?
此处笔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