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要完成老裴的终极任务:测量河道拐弯处的高程。由于清晨的大气折射太厉害,会影响视距测量精度,所以我们心安理得地在营地睡了个懒觉,一直到10点才出发。抵达水准点以后,雷菲把经纬仪架上,对好位置,然后叫我过来观看。这是他俩昨天就确定好的目标,镜中看得清清楚楚:河对岸有三棵柳毛子,我需要游到那边去,站在河道中央,使自己、经纬仪、中间那棵柳毛子成为三点一线。
这段距离,直线不过300米,但我要游过去,怎么也有1公里。雷菲让我把塔尺背上。这件精密仪器她很宝贝,轻易不让下水,但现在也顾不上了,只是交待我仍要使用防水套,以免底下沾泥,回来以后不好清洗。老裴说那边情况可能比较复杂,叫我把匕首带着。我觉得有理。昨天出了“水怪”以后,这条河让我感到有些硌应,陪雷菲游泳也不再愉快之至了。
时近11点半,雷菲说我游到那儿刚好正午,光线折射最小;今天又是个阴天,非常适合观测——总之天助吾等。我扎束停当,便凫水过去。虽是逆行,但河水流速缓慢,并不费力。太阳透过云层照在我的光脊背上,犹如母亲的手一样温柔,让我愿意在这河里一直泡下去。离开了大仙鹤岛,两边一下变得十分幽静,没有鸟鸣虫吟,只听见自己划水的声音。植被变得越来越茂密,河道迂回曲折,看不出去20米,有如在完达山里行走。好在这里总不会迷路,虽然有点幽闭,倒不至于让我恐慌。
终于到了目的地,河道变直,视线一下开阔了。我把眼镜从裤衩兜里掏出来,擦掉水珠戴上,望见雷菲在用小旗往右边指。我依她的指示调整好位置,然后把三米长的塔尺完全抽出来。这里的水没过了我的鼻子,我得踮着脚尖立尺,之后还要坚持10分钟,让雷菲完成观测,所以颇不轻松。但这就不错了。若是河再深一些,我就得踩水立尺,难度更要大许多。
终于,雷菲向我挥了挥胜利的小旗,可以收工了。我站得小腿肚子都快抽筋了,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踩进一丛水草里。当下心中一惊,赶紧往外扑腾,但右脚还是被水草挂住了。这时我的身子已经倾斜,无法保持口鼻在外,只来得及在入水之前猛吸一口气,然后下潜解除水草。到水里一看,却吓得心惊胆战:眼前简直是一片水草的森林!各式各样的水草,高矮不一,密密麻麻地在那里浮动,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要是一跤跌进去,还出得来吗?当下不敢乱动,伸手慢慢往下够。可是我的柔功不行,够不到脚。若要弯腰,脑袋就得扎进浓密卷曲的水草里。
这时我想起裤衩上系着的匕首,赶紧拔在手中,去挑脚上的水草。还没挑着,我就憋不住了,挣扎出来换一口气,却吞进去半口水。“得马上逃生,否则就来不及了!”听到心脏怦怦直跳,我不敢再吓自己,赶紧专注于脱逃。我没法低头观看,只能在水里歪着身子,把匕首沿着小腿外侧插到脚踝,然后往上挑,同时防止用力过猛——四肢若再有一肢被水草缠住,那就完蛋了!
一下,两下……我能感觉水草在下面断裂,但是右脚仍然拔不出来。这像一种藤蔓植物,相当柔韧,上面还有小刺,挂上就很难甩脱,只能一点点割。终于割断一根缠绕最紧的,这时我再也憋不住了,又上来换气。好在右脚已经松动,口鼻能够完全露出水面了。我使劲吸了两口气,又潜下去,割断最后几根,终获自由。
重新浮出水面,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
缓过劲来,才发现塔尺不知何时失落,于是又潜入水中寻找。只见它躺在河底,大半截已经没入水草。幸亏还没来得及把它缩回,否则全部掉进水草里,我实在没有胆量再去虎口拔牙。我小心翼翼地游到近前,去抓塔尺顶端,却见水草深处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再瞧,竟然是一只死狐狸!由于浸泡日久,它的身体已经严重变形,嘴像打哈欠一样张开,下巴摇摇晃晃地吊着,感觉随时都会脱落。日光透入水中,可以看到它的躯干周围有无数水虫在进进出出。如此景致,差点让我把隔夜的水钻子吐出来。当下赶紧捞起塔尺,转身离开这片恶魔区。
好容易游了回去,二人已在岸边等候。我一上来,雷菲就抓住我的胳膊,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是被水草缠住了吗?……真的啊!我在望远镜里看着不对劲:你冒上来两次,又沉下去两次。老裴马上跑去救你,都要下水了,我看你又游了出来,才把他叫住。”我向老裴表示感谢,但心里明白:等他过来救我,我已经跟死狐狸一样挂在那里了。农场应该会把我评为烈士,不过我的英雄事迹有些窝囊,估计只能一笔带过。
最后这一程有惊无险,没有妨碍任务圆满完成。老裴兴奋地说:“我现在很有把握,从这里修渠过去,落差不会少于3米。25公里3米落差,跟黄河下游的平均比降一个样。”我不解地问:“黄河不是老发水吗?”老裴说:“没错,但也要看到那么多水就这样流过去了。只要渠挖得足够宽,我相信能把余林河导到北边去。当然每年都得维修——三分在挖,七分在修嘛,水利工程没有一劳永逸的。”
就在这当儿,老秦那一组也过来了。今天他们在仙鹤尾巴上踏查,所以离得近。听了老裴的汇报,老秦高兴地说:“我们这次收获太大了!回去就制定方案,抓紧准备几个月,一上冻就挺进胡里洼,管叫这里一个冬天就沧海变桑田!”】
202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