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分到了马神理工学院任教。马院地处西郊，1950年建校，当时这里是一片乱坟冈。校方雇民工挖坟，足足挖了三个月。刚开始挖一口棺材给一块大洋，后来越挖越多，把祖宗八辈的坟都刨出来了。校方为了控制预算，把工钱减为两口棺材一块大洋。校园建好后，到晚上还能看到鬼火，绿荧荧地在操场上随风飘荡。后来学生渐多，鬼火也就慢慢消失了。有一次我去教研室答疑，路上见到一块下巴骨，上边还有两颗大牙。当时不以为意，一脚踢到旁边的草坪里。事后觉得有点古怪，再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2003年“非典”时期，学校建塑胶操场，在北侧跑道下面居然挖出个明朝太监的坟墓。墓由三间石室并排构成，每间与学生宿舍差不多大，有屋檐，有石门，门上还有石环。中间墓室应该是“主卧”，正中摆放一块席梦思大小的厚石板，即为棺床。我跳进去看时，棺床上已空空如也。据说当时在棺材里发现一副玉腰带，应是宫廷器物。“左厢房”的门楣上刻着三个楷体字“养性洞”，里边的文物也已清空，不过我猜这里是保存太监命根的地方。太监一世命苦，只能寄托于来生，所以都把命根用石灰保存在小罐中，死后也必定一同下葬，祈盼在阴间恢复当初父母所赐的完整肉身。我看到“右厢房”搬出来一对石人夫妇，面对面跪拜，这也反映了太监对男女幸福的渴望。

根据出土的墓志铭，墓主叫李西漳，乃是万历皇帝的御用太监，死时七十四岁。瞅这墓的规格形制，他应该还算是有点地位的太监。现在要修这样一座坟，没个一千万恐怕下不来。墓志铭是镏金的，也反映出皇恩深厚。他从小服侍皇帝，应该对万历十分了解。如果要评选中国历史上的十大怪异皇帝，万历一定能排在前三名。他几十年不理朝政，对女色也没太大兴趣，整天练气功、服丹药。1958年定陵打开后，专家根据万历的遗骨，断定他生前患有小儿麻痹症，不仅上身驼背，并且两腿残疾。万历不是罗斯福，这病对他的阴冷乖戾有决定性的影响。试想他身为皇帝，乃万金之躯，却形貌猥琐，如何上朝面见文武百官？他虽然拥有无上的权力，依然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体，就象这李西漳一样。万历对自己的太监都很好，多半也是出于同病相怜。

万历的遗骨在文革时被红卫兵抢出来，一把火烧掉了，成为中国考古界的一大憾事。李西漳运气不错，在这里静静地躺了几百年，现被文物局请了过去。墓室清空后，用土回填，接着建操场。我则觉得有点遗憾。这几间墓室在炎热的夏季实为避暑的好去处，只要搞个地下通道，不会碍着操场建设，还能给马院增添几分文化气息。但是不少男生却拍手称快：老说马院阴盛阳衰，发女不发男，原来都是太监作祟。三号楼是男生宿舍，紧靠着太监墓，反应尤为强烈。现在老太监被赶走，他们从此可以挺直腰板做男人了。

2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