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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初,贺龙元帅率领第3届赴朝慰问团共8个分团4000余人离京入朝,我们接待的是山西晋剧团。担任接待员的必须是有文化的排级干部,我被选中。我们提前进点,精心布置朝鲜老乡腾出的上好空房,洁净的被褥折叠得方方正正,炕桌放上采摘的野花,两个盘内分别装了香烟和糖果,几盒“大前门”拆包后用烟支堆成金字塔状。
第二天战士们敲锣打鼓地迎来了祖国亲人,场面之热烈,真难以用笔墨形容。别的不说,光是看到他们身穿蓝色制服,就倍感亲切,因为朝鲜人不分男女大多是白色衣衫。我们自然愿意招待年轻美丽的女演员,不过住下的却是搞舞台布景的几条大汉。有趣的是那一盘香烟金字塔,次日清晨便一颗不剩了。我心想烟瘾再大,3个人一晚上也抽不完啊。同伴告诉我,他昨晚进屋送暖水瓶,见3人正在瓜分“金字塔”,一把把往兜里揣。
我从未看过晋剧,想看的是只是京剧。戏台就搭在近处,我看了几场,印象还不错。现在还记得一出戏是《打金枝》,由国家一级演员丁果仙扮演唐代宗李豫,高超的演技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可听说丁没有读过几天书。有趣的是几十年后,我来到古城西安定居,竟会对李豫家族发生兴趣,执笔撰写《中唐三帝》,为肃、代、德宗立传。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附近的金刚山是著名的风景区,我们陪团员们去参观,坐的还是大卡车。途中我负责照顾全国植棉劳模曲耀离——一位老农,满脸皱纹,身穿黑棉袄,头裹一条白毛巾。山路颠得厉害,我脱下自己的棉上衣披在他身上做靠背。
先后相处约一周,这个分团要换单位了。战士们挥泪相送,先是夹道,后是一拥而上,在车后狂追。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早一批“追星族”了。缓缓行驶的车只好停下,握手,劝留步,又徐徐开动,才前进十几米,又开始追,于是只好再停车。周而复始三四回,最后由连长出面阻拦,车队才离去,不少战士哭得稀里哗啦。在敌人面前,这些战士表现得英勇无畏,甚至冷酷无情,但是他们并非战争机器,他们的心灵也有脆弱的一面,脆弱得有如婴儿。艺术对灵魂的莫大慰藉,恐怕只有天天与死亡打交道的人才能体会到。舞台上的一颦一笑,一吟一唱,使他们能够暂时忘掉残酷的战争记忆。如今,这些带给他们欢乐的人就要离去,他们怎能不悲伤?
慰问团给每人留下的纪念品有:一个印有“最可爱的人”字样的搪瓷缸;一只烟斗,柄上印有“祖国——我的母亲”金色字样;一枚以毕加索的和平鸽为图案的纪念章。
过了一个月,慰问已近尾声,朝鲜进入冬季,下了几场大雪。我们突接通知,到9兵团司令部礼堂看京剧。我兴奋极了,因为不少名角要为兵团首长献艺。下午我们登上卡车。人太多,全站着,行车两小时,才抵达目的地。在前排,我见到了兵团司令王必成中将。那天的节目十分精彩,有李多奎的《吊金龟》、言慧珠的《拾玉镯》,压轴戏是谭富英和裘盛戎的《将相和》。这些名角连袂演出,在国内是难得看到的。
后来听别人说起谭身体不好,非得抽几口鸦片才能把嗓子吊上去,所以解放后政府还是为他破例,不禁烟;提到裘,说是有次在北京饭店级别很高的宴会上,他暗中对一位妙龄女郎动手动脚而被劝请退席;至于言,在解放前就桃色新闻不断,可万没想到,解放后她的美色竟然得到某个双料大人物的青睐,演出一段风流韵事,以至到了文革时期,遭受江青迫害而香消玉殒。这些名角在台下演的是全然不同的活报剧,可谓一生如戏。
第3天正下着鹅毛大雪,忽接通知,说兵团礼堂最后一场演出还有空位,于是大家又兴致勃勃地上了卡车。正准备出发,却传来噩耗:昨夜某单位乘车去看演出,途经铁路岔口时,由于能见度过低,被一列火车撞翻,死了7名文化教员。有人一听这话,立刻跳下车,不去了。可绝大多数人还是坚定不移,视死如归。
我们的车挤得满满登登,在大雪纷飞中晃晃悠悠地出发了。到了铁路岔口,只见一辆残破的卡车躺在道边,周围没有什么血迹,估计都被雪覆盖了。再往前就开始爬山。到了半山坡,果然见到7座新建的坟茔——里面躺着7个渴望欢乐的生命。】
2009-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