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一声,一个信封从门上的信件口落到了地上,接着就是‘咚咚咚’的小孩儿的一阵小跑,光着的小脚丫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声响。每当有信件,孩子们就争着去拿,然后跑到厨房送给我。
我们这里不像是美国那样家家都有一个小信箱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我总想如果是主人出远门儿,这满满得溢出来的信件,报刊会不会告诉了贼这家主人不在家呢,势必要麻烦邻居给收一下。我们这儿就不怕,整个房子张着这个门上的小嘴儿,等着收信, 多少也不怕。 避免垃圾信件,还可以在门上的小口处贴上: No Junk Mails。
今天这封一看,棕色牛皮纸信封,信封中央一个小小的标志,肯定是政府发的信。不用打开我便知道,事儿来了。不像前几年,这小牛皮纸信封总给我带来好消息。果然,今天这封是刚实行不久的房产税通知。这回不烦了,老公在家,交给他处理。这使我想起了上半年,老公海欧飞走的半年,一切需要我亲自处理的日子。
这些年,在海外的有志中年,似乎都在摩拳擦掌,不是海归就是海鸥。做为他们的老婆,不知是喜还是悲。和女人相比,男人的确更不适应海外的生活。再加上如今中国的确是机会更多,诱惑更大,科研资金更雄厚。
每当老公和我有一搭无一搭地提到海归,那谁谁谁在中国干得风生水起的,呼风唤雨的,师弟成了亿万富翁,师哥当上了院长,同学当了老总,我都义愤填膺。男人是不是总将他们的事业置于家庭,孩子之上呢? 我觉得,家庭团聚比名利和金钱更重要,一家人就得在一起,平平淡淡才是真。‘两个小的还没上中学,我们不能回国。等他们上了大学再考虑吧!’我斩钉截铁。
不能海归,退一步,那就批准海鸥吧。不批准也没用,拦也拦不住。为了老公的事业,只能做出牺牲。一个女人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带三个孩子是件辛苦的事儿,甚至是件可怕的事儿。有时我这个小资产阶级,从小家里最小的娇生惯养的小女人,在寒冷的一月的晨雾中,和孩子们在学校门口挥手告别,透过车窗看着小人们的背影在风中走远,掉转车头去上班,有时自我怜悯有时又觉得自己特伟大。老公海鸥的日子,剪个短发给自己打打气,至少显得特能干,特女强人,特女汉子,反而到爱上了精干利落的短发。带三儿娃儿,给他们做吃做喝,还要教育他们,调节他们间的战争,还要备课及为备课而夜读那些书和文章。夜深人静,给孩子们洗完澡读完书,吻别他们上床入睡,我那盏灯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孤零零地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原来自己就是那位小时候歌颂的深夜在灯光下批改作业可歌可泣的人民教师。忘了摄像了,做个MTV什么的,将那些含辛茹苦的镜头剪辑起来,配上一首动人的歌曲,放给老公看看,不把他感动哭了不罢休。
还好这次海欧半年,说长也长,说短也快,我安慰自己,想想毕竟还有轻松的一面呢。那便是不用再整天地绞尽脑汁琢磨着晚饭做什么了,不用在油烟瘴气中挥勺炒菜了。出国前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如今可是个全能了。 更重要的是孩子们并不喜欢吃他的米饭加炒菜,而更喜欢吃西餐。有时候我不得不做两份儿。其实我自己对吃是很不讲究的,不饿就行。记得大学时,自从认识了他,我就改吃米饭了。毕业回家,又改吃馒头了。只要给我一壶好茶,就着精神食粮一本儿好书,不吃饭都行。多好的老婆。可老公说了,馋老婆好。好 (hào)吃的好(h?o),好(hào)吃就不懒做(饭)了。
老公海鸥的日子,我们可以吃点儿简单省事点儿的。只需将东西放在烤箱里,‘叮’一声到点儿拿出。我们吃的坐标可以更偏向我的家乡北方点儿了,更偏向孩子们的出生地西方点儿了。而老公的吃的坐标是他的家乡四川。那年老大五、六岁,我们还没有老二老三,一次有事儿将老大暂放朋友家一下午,把他接回家,出生在北京的老大不无感慨地说:‘妈妈,爸爸还不如是北京人呢, 北京人什么都吃,可四川人只吃香的光喝辣的这两样儿。’ 我一听‘扑哧’笑了,就知道这肯定是我朋友对老公的评价,原话肯定是,‘这四川人,就知道吃香的喝辣的’。每次回成都,都感觉到成都人很会享受很安逸,这和贫富无关。怪不得老公总是大手大脚,在国外也要隔三差五吵吵着下馆子,从不精打细算。跟着他,我到算是享(口)福了。
老公海鸥的日子还真省钱,一周的花销要省一半儿。难道老公能吃掉全家的一半儿?这么能吃?后来想明白了,原来是他在的时候,我们也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来着。
老公海鸥的日子最让我头疼的是什么呢?幸亏,这半年,灯泡没憋,水管没漏。就是那些个从门上的小孔里掉进来的小信封儿,关于税务,保险,车检的杂事儿比较烦人。我好烦填那些个表格。原来老公还为家里做了这么多的事儿哪。 就像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会发现这屋子这么干净原来是打扫出来的,卫生间不管它会变脏的。这碗放在餐桌上是有人收拾的,不会自己飞到水池里的。有时他会感慨,‘你不在家,这用过的杯子碗在桌子上,原来在那儿,还在那儿。’这回他回来,是不是也要表扬他一下儿呢?想了想,还是别表扬了,否则他要翘尾巴。不是说了吗,要想拴在男人,就不要把他当回事儿。
老公海鸥日子里的周末比较难过。我总是想办法带孩子出去玩儿来打发时间。可是,坐在麦当劳或是游乐场,看着人家一家子快快乐乐的,不免会感到孤单。
老公海鸥日子的夜晚,无法和闺蜜出去看个电影儿、喝一杯了。
老公海鸥日子的深夜,我还真的有点儿害怕。手机不关放在枕头下,如有风吹草动的随时拨打999。老公走之前特意在后院按了个感应探照灯。
前些年老公海鸥的日子,给老公打电话,正赶上他在饭局或是卡拉OK,年轻些的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还带着几分怨愤。心想这方我孤军奋战,那方花天酒地呼朋唤友,尽管他只是在和老乡或是同学聚会。这国内的诱惑这么多,架不住不三不四的,更可怕的是遇上美眉好个大叔控什么的。想到这些险情,现在的我却异常的释怀和放心。是年龄的关系还是我更觉醒了,更自信了,对一切更淡然了呢,也许都是。我更相信随缘,更相信精神的东西了。刘嘉玲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两个守护神,他们分别叫做坚毅和忍耐。现在他们退休了,新换的两个叫做宽容和慈悲。”她说到了现在的年纪会觉得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会多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看问题,因此对事物也就有了不同的看法。和刘嘉玲不一样,我是坚毅,忍耐还在值班儿,又多了宽容和慈悲,外加一个信任。当然,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半年后,老公平安回来了,一看就是香的没少吃,辣的没少喝,肚子又大了一圈儿。
“呦,怀上了,四个月了吧?”我瞟了一眼老公的将军肚儿问道,将一盘儿刚出锅儿的香辣鸡翅摆在了桌子上。
“快七个月了,咱家老四。”老公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儿答曰,夹了一块儿还冒着热气儿的香辣鸡翅放到了嘴边儿,补上了一句:‘酸儿辣女嘛。’
海鸥像只候鸟还在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