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午下午两次去看那经幡一样吊着的大字报,吃饭前听那浑厚的牛鬼蛇神嚎歌。彭罗陆杨,蒋刘高何胡艾这样的顺口溜到处可见可闻。不时一个新的姓氏串就蹦出来。读起来真顺,简直是量身定做的。
在清华已待了八年。入学后第一堂政治教育就是反右经验。57年跟蒋校长过不去的就是右派,党委书记也不例外。要听党的话,在学校就是听蒋校长的话,在基层就是听党团干部的话。现在翻个了。几年来天天听他们不能服人的形势一片大好的空话套话,今天要批这明天要批那,颐指气使。对这些遭难的干部没什么好感。恶感吗,也没有。到底是在清华学生金字塔的顶端。这些就决定了我们大多数研究生在文革中的表现,跟着温和地混,起码我是这样。
小蒯和王光美临筹斗法,小蒯赢了。周总理来清华调介,八月四日那天给蒯大富平反的大会在东大操场开。参加了,不能不去,也想去。就是去看看周总理的风采。下着小雨,总理也在雨中。总理是八级泥瓦匠,他就着雨水调合着。清华的泥沙中石头渣物太多,他的本事不管用。不是东风压西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乐风。清华只能一种风,从蒋南翔开始就这样。
戏台下的看客也就看看热闹。八八串连会出来了,第二天一个观点不同的八九串连会也出来了。观点是什么,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A月B日一个指示,C月DE日又一句话,AB或CDE这样的数字串不断涌出。老毛出面了,不断地接见全国赴京的学生。戴红底黑字袖箍的红卫兵上了天安门。去天安门是外地学生的心願,我们稳坐清华园。
一天,824,无数高喊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中学红卫兵涌到清华。满脑正义的王研究生去和这些红卫兵辩论。和头腦发昏的小孩有什么好辩论?眼镜王的眼镜被打掉了,沒挨上几皮带是运气。
在这些红卫兵的眼中“清华”被解释成清除中华。“清华要废!”。好像就在那几天的的一个傍晚二校门被砸了,原有的文物级清华园牌楼彻底消失。教过我的王教授的老婆在那里被推搡着剪了个阴阳头。我在附近看着,无奈也无能。
不知何时清华开始死人。记得一天在西大操场开大会,突然听说有人跳楼了。一个运动员从二号楼的二楼跳下来,摔死了。一个体操运动员从二楼跳下就这么摔死了。原因,据说耍了流氓。又一早去食堂时听说西区澡房旁边的十六宿舍下躺着一个死人。跟着去看,是一个右派或前右派夜里从三楼跳下来的,早僵了。
研究生是个特殊群体,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每个人自己一摊。现在也不去系里和教研组了。不和学生搅和着斗老师,不和老师搅和着内斗,研究生也没什么互斗。老师挨过什么大字报,我头脑一片真空。
五花八门的组织和红卫兵冒出来了。高干子弟的,根正苗红的,不那么正的,痞子的,连历来的打击对象的也造反成立了红教联。打个旗就是红卫兵。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好汉们的父辈从英雄变成反动,子弟也就混蛋了。高干子弟的临筹和正宗红卫兵不知觉的消失。
串联去!一声呼声惊醒梦中人。我们年级十个研究生的九个就结伙出发了。不是步行长征,是火车周游。别的人如何不知道,我是窜游。开始集体行动还有些顾忌,后来放双再后单飞就只有游山玩水了。十月底出发,十二月一身夹衣回到北京。回京的火车空空荡荡,真冷呀!读给老婆听,她说她是跟两个北京的中学生混到北京。火车空空,以为可以睡上一觉。可是“真冷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