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乱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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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乱弹 — 第四十回 问渠哪得清如许

(2005-10-25 10:03:12) 下一个

红楼乱弹 —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问渠哪得清如许

 

苏东坡那一曲“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境界高远,气象雄浑,豪放不羁,不愧为“宋金十大曲”之首,遂成千古绝唱!

 

苏东坡也写了很多婉约词,并且颇受好评。但他开创的豪放派诗词,气势豪迈,一扫晚唐五代以来尽是男欢女爱、闺怨情愁的纤巧绮靡之风。

 

当时的文人公认“诗庄词媚”,婉约才是词之正宗。他们推崇的是柳永式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因此,当苏东坡打破这些陈规烂调时,立即招到很多文人的嘲讽。直到写出《念奴娇·大江东去》等精彩的词章后,那些腐儒们才不得不说:“东坡居士气势雄豪,自是格律束缚不住的。”这句话固然是承认了苏东坡的成就,但也明显地冒着那帮文人口服心不服的酸腐气泡。

 

到宋朝时大家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共识——“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 ‘大江东去'”。可叹的是,到了清朝道光年间,还有很多酸腐文人贬损苏东坡的豪放之词——“韶秀是东坡佳处,粗豪则病也。”语见周介存的《介存斋论词杂著》。周介存这种低劣的见识,难怪王国维要批判他“周介存置(李后主)诸温韦之下,可为颠倒黑白矣。”

 

不但苏东坡豪放的诗词遭到那些固步自封不求创新的文人们嘲讽,就连他大胆破格,赋就千古奇文的《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直到现在还被有些人指责为“散文不象散文,赋不象赋,非驴非马。”真是呜呼哀哉!持这种批评意见之人其头脑之顽愚,思想之守旧可想而知!

 

人们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害怕接受乃至仇视新事物的心态古已有之。这在《红楼梦》里也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我们就以“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来说吧,除去那些故意说错的,她们的酒令如下:

 

贾母:

“左边是张‘天’。头上有青天。当中是个‘五与六’。六桥梅花香彻骨。剩得一张‘六与幺’。一轮红日出云霄。凑成便是个‘蓬头鬼’。这鬼抱住钟馗腿。”

 

薛姨妈:

“左边是个‘大长五’。梅花朵朵风前舞。右边还是个‘大五长’。十月梅花岭上香。当中‘二五’是杂七。织女牛郎会七夕。凑成‘二郎游五岳’。世人不及神仙乐。”

 

湘云:

“左边‘长幺’两点明。双悬日月照乾坤。右边‘长幺’两点明。闲花落地听无声。中间还得‘幺四’来。日边红杏倚云栽。凑成‘樱桃九熟’。御园却被鸟衔出。”

 

宝钗:

“左边是‘长三’。双双燕子语梁间。右边是‘三长’。水荇牵风翠带长。当中‘三六’九点在。三山半落青天外。凑成‘铁锁练孤舟’。处处风波处处愁。”

 

黛玉:

“左边一个‘天’。良辰美景奈何天。中间‘锦屏’颜色俏。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剩了‘二六’八点齐。双瞻玉座引朝仪。凑成‘篮子’好采花。仙杖香挑芍药花。”

 

刘姥姥:

“左边‘四四’是个人。是个庄家人。中间‘三四’绿配红。大火烧了毛毛虫。右边‘幺四’真好看。一个萝蔔一头蒜。凑成便是一枝花。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若论机巧灵韵,刘姥姥这个酒令是根本没法和其他人的相比。但若从创新上来说,我觉得这些酒令当中只有贾母的尚可与刘姥姥的一比。黛玉的不用说了,出自《牡丹亭》、《西厢记》;宝钗、湘云和薛姨妈的基本上都是直接或化用前人的诗词,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来也会吟”,都没有什么原创性可言。贾母的酒令我之所以称好,也不过是觉得其起首一句“头上有青天”和结尾一句“这鬼抱住钟馗腿”颇为自然活脱罢了,而中间的两句也都是前人的话语而已。

 

其实仔细研究一下,刘姥姥的酒令不但是原创,而且很清新自然,充满生命力。这也是我极力赞赏这个酒令的根本原因。薛姨妈、宝钗、湘云和黛玉的酒令固然纤巧华美,但缺乏活力。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她们的酒令如同“裹着艳丽衣裳的僵尸”,而刘姥姥的则是“衣着褴褛的牧童”。

 

我不知道曹公心里到底是如何评价刘姥姥的酒令,但我很清楚大观园那些小姐丫环和贵妇人们的笑声则多是善意的嘲笑。至于现在的读者,我相信多半也是持贬损的态度。

 

但是我坚信刘姥姥的这个酒令是个好作品,她用俚语俗语,而不是华美纤细的词藻;她举平凡物什,而不是风花雪月;她描述自然的生命,而不是无端的寻愁觅恨。总之,不管在形式上还是思想上,刘姥姥的这个酒令都是值得称道的。所谓“俗极便是大雅”。这种文学创作的精神和技巧在元杂曲里达到了极致。来看看《西厢记》里的两段唱词: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端正好》)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己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叨叨令》)

 

第一段用雅词写尽了秋景,已成千古绝唱,自不必说了。第二段用了大量的口语,朗朗上口,也诉尽了愁绪。象这样用俗语、俚语而精彩绝伦的元杂曲举不胜举。至此,如果你称赞上面这段曲子的话,我想你应该能体会到刘姥姥那首酒令的高明了吧?否则为何厚此元曲而薄刘姥姥的酒令呢?

 

其实,人们这种守旧害怕创新仇视新生事物的弱点在其他方面也表现的淋漓尽致。自唐朝以后,历朝历代都越来越没有胆量和勇气,愈来愈没有胸襟和气魄去接受新生事物、外来事物。清朝的闭关自守更是把这种心态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从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拒绝英国使臣的通商要求,一直到鸦片惨败之后,那些顽固不化、夜郎自大的官僚和腐儒们竭力反对主张“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魏源制造机器,诬蔑机器为“奇技淫巧”,为“形器之末”。让这些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害怕、仇视新事物的“古董”们当朝执政,也就难免主张革新的林则徐和后来的康梁不为重用,乃至于被放逐或通缉。也就有了清政府打一次又一次的败仗,签一个又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想来,这种固步自封,害怕、仇视、扼杀新生事物的行为由来已久。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到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再到清朝的“文字狱”。到如今,又有那愈演愈烈的“大学BBS实名制”,真是历经千古,阴魂不散啊!我真的无话可说!

 

送给那些鼓吹因循守旧,害怕创新,仇视新生事物的人两句话——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08/06/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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