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乱弹 —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权力的震慑

提起契诃夫那篇著名的短篇小说《小公务员之死》，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小公务员切尔维亚科夫太疑神疑鬼了。的确，那个小公务员的惶恐有些过分，乃至事件发生后第三天就在恐慌中死去。小说启示大家要心胸开阔，不要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耿耿于怀，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精神压力。当然，我相信契诃夫写这篇小说不仅仅是为了告诉人们这么一个修身养性的道理，而实际上小公务员切尔维亚科夫自己也明白这个修身之道的，他起初的举动和想法可以充分说明这一点。

“无论何时何地，谁打喷嚏都是不能禁止的。庄稼汉打喷嚏，警长打喷嚏，有时连达官贵人也在所难免。人人都打喷嚏。切尔维亚科夫毫不慌张，掏出小手绢擦擦脸，而且像一位讲礼貌的人那样，举目看看四周：他的喷嚏是否溅着什么人了？”

可以看出，最初他也是处之坦然的。但是接下来他为什么恐慌起来呢？因为“切尔维亚科夫认出这人是三品文官布里扎洛夫将军，他在交通部门任职。”他的恐慌源于对上级权力的恐惧。至此，你应该明白契诃夫通过这种夸张的手法想要表达的真实意图了吧？他是想告诉人们：在一个社会里，上等阶层所把持的权力对中下阶层的人们造成了多么恐怖的威慑力。再结合契诃夫生活在残暴沙皇统治的19世纪末期，俄国十月大革命的前夜，以及他的其他小说，就可以明白无误地断定这一主题才是他真正的意图。否则他尽可以写一系列类似于中国佛教教导人如何修身养性的文章。如果契诃夫再世的话，当他看到人们在绝大数场合下是把这篇小说作为心理健康教育的素材时（事实上也的确是个好案例），大概也会啼笑皆非吧。

契诃夫通过夸张的艺术手段揭示了权力对于下层社会的压制和震慑。其实，这种现象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不但存在于高低不同的阶层，也存在在同一阶层里。只要有权力差别，这种压制和震慑就必然存在。远点的故事在《杨家将》可以看到，杨继业不让七郎打擂台争先锋，就是因为元帅是潘仁美，比自己的权限大，怕得罪后被整。后来杨七郎以及整个杨家的遭遇都印证了这一点。同样，在水浒里，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因为父亲王升曾经教训过高俅，当高俅成为他的上级并且要整他时，他也只能远走高飞。当代的有轰动一时的深圳市公安局罗湖分局局长安慧君恃权玩弄英俊男警的丑闻。至于平常百姓在日常工作当中遭受上级的性骚扰，穿小鞋子等，那就数不胜数了。想必大多数人都有深刻的体会。

在共产主义社会到来之前，人们不得不忍受权力差别的存在。为了避免权力的迫害，似乎有两条途径可选。一是寄希望于权力把持者的开明和公平，这是一条被动的策略，因为权力把持者是怎么样的性格和具备怎样的素质是你无法改变的。另外一条路就是获得权力把持者的好感，具体的办法就是大家常说的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委曲求全。

在有了以上这种认识后，我们再一起看看《红楼梦》三十一回中晴雯的表现。

在宝玉被晴雯“气的浑身乱战”要去找王夫人把晴雯打发出去时，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可见她是很害怕被打发出去的。

到了晚上宝玉想和晴雯一起洗澡——“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

晴雯不但拒绝了，而且接下来还上演了一出在别人眼里荒唐可笑的大戏——“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晴雯没有因为早上自己得罪了宝玉，害怕被赶出园子，就去巴结奉承宝玉，更没有丧失原则地曲意逢迎、委曲求全。不管在多么不利的境况下，她都坚守自己的原则，这种不屈服于权力威慑的骨气是何等的难得啊！对照宝玉周围其他的丫头，你就更能深刻体会到曹雪芹为什么会赞颂她为“勇晴雯”了！在看到三十一回之前，我对尖酸刻薄的晴雯没有一丝的好感！在这一回里看到了她不阿谀奉承，不委曲求全的坚贞品格，才突然意识到她的超凡！再对照现实中周围的人事以及媒体里的传播报道，你就能更加深切地领会到晴雯的超凡脱俗！她这种精神不就是中国古代士大夫们孜孜以求却未必能做到的“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吗？！

当然，这一回宝玉的表现也是值得肯定的。他没有因为晴雯早上的错而把怨恨发泄到晚上的事情上，还很大度地成全了晴雯的撕扇之乐，也算是做到了“就事论事”。更没有因为晴雯拒绝和他一起洗澡就大发淫威，应该也算是做到了“富贵不能淫”吧！

于07/16/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