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佛一家

美國有一批這樣的窮人，用中國的話叫上無片瓦，下無置錐之地。他們既租不起公寓，又無固定的職業，穩定的收入, 因此，常年寄宿於汽車旅館（Motel）。而美國的汽車旅館，按政府的法規，是不可以允許租戶超過28天連續居住的, 因為旅館的管理法規和公寓的管理法規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是，美國人也懂得運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一點的, 許多汽車旅館的老闆讓這些無家可歸的人住滿28天後，搬出去一兩天然後再回來住, 或者到另一家附近的汽車旅館住上28天，再回來住28天，循环反復，以避違規。

珍妮佛一家四口就是寄宿於我管理的這家汽車旅館。珍妮佛按美國人的身高算是個小個子，大概不到一米六。但長得小巧玲瓏, 五官輪廓分明，眼睛碧藍，頭髮金黃, 講話語速很快，聲音略帶沙啞, 應該算是標準的小美女。可是她的命似乎並不好，年前和丈夫離了婚, 兩個女兒判給了珍妮佛, 一個七歲，一個十歲。兩個女兒長得都十分漂亮，都是洋娃娃芭比的臉型，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愛。大女兒叫米雪兒，小女兒叫米琪，我兒子那年8歲, 由於年齡相仿，他們常常在一起玩耍。

珍妮佛不久前交了個男朋友，大約四十歲出頭的樣子，名叫麥克。麥克身高一米八五以上，瘦得像一棵要被風吹倒的高粱，長長的頭髮過肩膀，而且總是亂蓬蓬的。麥克是汽車修理工，無論何時，總是穿一身黑糊糊，油膩膩的衣服，手上，指甲裏全是永遠洗不乾淨的油泥。

就是這樣的一家人，長年住在汽車旅館。在美國無固定收入，沒有良好的信用記錄，公寓是不收住的，因為收了入住會自找麻煩。美國的法律有時會保護窮人。像珍妮佛這樣的家庭如果住公寓，以一房一廳為計，一月的租金不會少於1000美元。一旦公寓收了他們住下，比如說頭一個月交了租金，也許下個月就交不起了，這時要想把他們攆出去，則需要通過一系列的法律程式，至少還要讓他們白住三個月。況且，這也不算是什麼犯罪，所以汽車旅館老闆不願找這樣的麻煩，才有只允許住28天之說。而窮人呢？也會想盡辦法鑽法律之漏洞，這個漏洞，我理解也是在對窮人網開一面，或有幾分殺富濟貧的味道。

珍妮佛告訴我，她曾經在某個警察局做事。由於是政府的差使，工作很穩定。由於政府財政困難，她的鐵飯碗居然丟了。現在只能靠政府的失業救濟和男朋友麥克的一些補貼過日子。有一次政府的救濟支票遲了兩個星期沒寄到，租金付不出，我只好按老闆的意見請他們一家搬走。由於他們賴著不搬，我只好請本地員警協助逐客，因此他們對我頗為記恨。

一天，我兒子和珍妮佛的女兒一起玩跳高，沒有合適的竹竿兒，就用一把長把掃帚當跳竿，由兩個小孩各把一頭。珍妮佛的小女兒米琪一個不小心，被掃帚上的一個小鐵絲把小腿刮了一道不到一英寸的小口子，只微微滲出了一點兒血，我連忙拿出美國產的創可貼幫她貼上了，米琪說了聲謝謝又蹦蹦跳跳去玩耍了。誰知珍妮佛回來後卻找上門來，說是貼的什麼東西，當著我的面把它撕了下來。說需要上醫院去看急診，而且要我打911叫救護車。我明明知道她這是想要詐我一票，就說，叫救護車可以，錢你要自己付，醫療費你自己出。她這一鬧反倒把孩子嚇哭了。孩子是誠實的，孩子說，不是哥哥（我兒子）傷的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傷的。弄得珍妮佛十分尷尬，只好領著孩子灰溜溜地走了。

沒過幾天，珍妮佛和男友又付不出房租了，我答應寬限他們兩天。誰料次日傍晚，珍妮佛的男友麥克找到我，從衣兜裏拿出一顆約2寸長的舊釘子，煞有介事地說，你兒子在院子裏玩釘子，把我的輪胎全部紮破了，我換輪胎需要600美元。這钱你要賠我。

開始還真的把我唬住了，但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又一次在在詐我，以便讓我免費讓他們住這裏。真是無恥之極！我憤怒地說：“交不出房錢，今晚滾蛋。不要再給我編故事。”本以為他會不依不饒，沒料到他突然變成笑臉，說這旅館多麼多麼好，他多麼多麼喜歡住這裏。錢嘛，馬上從口袋裏掏出欠的600美元房租乖乖地雙手奉上。我雖然被他耍戲了一番，但對美國人的無賴嘴臉也算是領教了。

麥克有一輛老舊的汽車，開起來一溜兒黑煙，像是噴墨的墨斗魚。這是珍妮佛一家的最貴重的財產。逢過節拉上珍妮佛及兩個漂亮女兒出去吃頓漢堡會讓孩子高興幾天的。有一次見我們吃西瓜，米琪看得直流口水，我們給了她一塊，他吃得狼吞虎嚥。那樣子我多年都不會忘記，像是從來都沒吃過西瓜。

近年來，隨著美國經濟的蕭條不景氣，失業的人越來越多，有些州的失業率高達2位數，豪華旅館支撐不下去了，而汽車旅館因價格低廉反而一枝獨秀。

珍妮佛一家是美國窮人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