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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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成长小说《喜相逢》第十章.水晶鞋(一)第一封情书,杨学坚的礼物,静融要和黄涛分手

(2020-06-16 18:16:10) 下一个

又是午后最安祥的辰光,小屋窗外一树蝉鸣,远处嘉陵江浩浩汤汤。桌上搁着一叠浅红横纹的信纸,隔着半臂的距离,有一只白瓷的盘子,里头几串深紫色的葡萄,水灵灵地散发着果香。双城埋头书写着,偶尔摘下一颗葡萄送入口中,信纸的边缘,便沾染上一抹淡淡的紫色。那是一封漫长的情书,由朝到晚,直写了厚厚一摞。每次刚刚封缄,她又生出几句要说的话,要问的问题,于是一次次拆开,一次次续写,从白昼写到黄昏,再写到深夜。多年以后,她曾试图记起书信的内容,回忆里却未留下片言只字,除了纸上那点紫色的痕迹。

回重庆已经三天,无论她在哪里,做着什么,都会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欢喜摄住,好几次都差点无端笑出来,她感觉自己每根神经上都跳跃着一群麻雀,引发起一波接一波轻快的震荡。她的双眼无论睁开还是合拢,见到的都是江南。那天在亚洲大酒店门口告别,江南从大巴上回过头来,在送行的人群中搜寻她的脸。她顾不得遮掩,径直走到所有人前面,没来得及看清江南的表情,就被卓然凑过来挥着手挡住了视线。她伸出的手于是缩了回来,众人散开后,她还愣愣站在那里,后悔自己昨晚没多问一句:“我去找你”是什么时候?哪一月,哪一天?

信写完,她反复念了几遍,每一遍都感动不已,这更象是一段写给自己的日记,记录着她的感受,她的奇遇,她猝不及防发生的爱情。她算着他人恐怕还在上海,从上海到台北,再从台北来重庆,江南要走多远的路才能再回到她的身边。还好她可以想象地球是圆的,他每远离她一步,重逢的路,就近了一步。

江南,江南……

再回到上清寺的小楼,双城立即嗅到一种物是人非的气息。蒋培军和淘沙是在路上就得知了内情,句句调侃自不必说,事情隐隐传开去,连陈少飞和小杨他们,笑容里也加了调料,双城虽感不安,但毕竟怀了两分凯旋的得意。唯叶丹终日沉着一张脸,公然与她断了交。这也好,一清二楚,胜负分明。  

这日午后杨学坚把双城叫到了楼上,冷气开着,关门无需借口。双城在沙发上坐下来,心里异常笃定,因为那里头多了个江南。杨学坚开口之前,先盯着她看了一阵,眼神中有嗔怪,也有质询。得不到回应,他索性直截了当问她和江南的事,可曾受到胁迫。双城望着他一笑,轻轻掐断了最后一丝幻想。

“杨先生是有太太的人,”双城只说了一句。这是给杨学坚台阶下。她不提唐小姐,那是给自己台阶下。杨学坚只得苦笑,一切不出意料,面对面亲口落了实,他心里虽然失望,却也卸下了一个包袱——再没什么好顾忌。

“我就知道,好的东西,迟早有人来抢。杨先生眼下不过是为他打工,凭什么跟老板抢?你选他,我可以理解。这是天意,是天意。” 说完杨学坚从大班桌下掏出一只精致的纸盒,又道:“这瓶法国香水,是上次回香港在机场买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有了江先生,好东西以后他自然都会买给你,这只是杨先生的一点心意,你收下,我心里会舒服一点,来,拿着,听话。”杨学坚眼神带着惶恐,仿佛她一旦拒绝,就代表着一种不留情面的表态,并将产生极为严重的后果。双城迟疑了一下,终究接了过来,她也拿不准自己这是出于无措,还是心软。

临出门的时候,杨学坚抢上一步,凑到近前,却没敢用手再碰她。“双城啊,你还记得那个打雷的晚上吗?那晚,我是可以得到你的……杨先生没有伤害你,是因为真心喜欢你。你要记住这点。”双城没有回应,也没有再看他,只顾打开门走了出去。下楼的时候,她手指紧紧抠着那精致的纸盒,差点将包装的玻璃纸抠烂掉。他根本不该提那晚的事,双城忍了忍,才没把手里的盒子扔进拐角的垃圾箱。

隔天双城敲开小屋门的时候,静融才刚午睡醒来,连跑了两个宜昌往返,她实在需要补补瞌睡。王朝号的船员舱靠近机房,灯一关就听见底舱发动机的轰响,弄得静融总是失眠。说着她又躺回床上,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半睁着眼跟双城说话。

俩人算起来竟已有两月未见,这在之前还从未发生过。双城想起她们小的时候,如胶似漆好了几年,有次暑假静融跟着大人回乡下,双城在家日盼夜盼,中间还忍不住写过一封信给她。静融没有回信,回来时却给她带了河滩上的雨花石,手工缝的小香包,桂圆果干,芝麻泡糖和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红糖黄粑。这次也一样,宜昌的苕酥饼和小鱼干就堆在窗前木桌上,静融指了指说给你的,双城挨床头坐下,只看了一眼,就迫不及待俯身在静融耳边,说了自己和江南的事。

她一口气讲了很久,中途不得不停下来就着静融的茶杯喝了几口水。从夕阳阁的西餐,华岩寺的莲塘,一直说到维多利亚号的甲板……她的讲述引人入胜,娓娓动听,一时间讲的和听的都以为这只是一部爱情小说而已。双城唯一略过的,是叶丹。她倒不是刻意隐瞒,只觉得这会影响整段故事的完美,而任何的阴影都与她的童话不相匹配。双城讲得眼波闪动,满面桃红,皮肤焕发出温润的光泽,放佛那底下流淌着甜蜜的果汁。她一贯神气活现的脸上,现在多了一种神秘的气息,好象是陶醉与羞赧,又含着心酸和委屈……恋爱的性感改变了她的基调,明晃晃的锋芒变作了一层柔光。

故事说罢,俩人在余味中沉浸了片刻,静融才喃喃道:“可他跟我原先想的不一样。我不喜欢那种小胡子,看着很奇怪,有点坏。”

双城笑道:“那才有味道呢,跟别的男人完全不一样。再说好不好看还在其次,我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总有那么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象历险,又没有什么险,都是一个接一个的惊喜,老觉得自己在演电影。”

“你这就是贪图荣华富贵,她们背后可没少议论你。”静融将双城的一束长发在手里拧成麻花,然后松开手,任那发丝弹回去,恢复成韧直的一簇。连这头发也叫静融羡慕,她自己是蓬松的卷发,任凭外人怎么夸,都不如意。

“由她们说去。我要一事无成,那才能遂了众人的心。”双城不以为然。甚至她的任性,也是静融羡慕不来的东西。静融说明天她就要搬回自己家去,双城这才注意到墙角搁了一口纸箱,小屋里也不似从前清净,插花的玻璃烧杯还放在窗台上,却空空如也,蒙着薄薄一层灰。

“黄涛他们家对我的工作不太满意。”静融忽然转了话题:“要我回来找个书读,可家里为这份工作,花了不少钱,哪有说不干就不干的道理。更何况,他自己还不过是个学生,未来工作也没定。现在就已经挑三拣四,将来真要在一起,我怕是要看他们家眼色了。”静融从小到大,因着出身来历,最是受不得人半点瞧她不起。

“你又不是跟他父母谈恋爱,只要黄涛对你好就行了。”双城的恋爱还不曾食过人间烟火,说起家长里短,她并无兴趣。

“他对我好,就一定得领么?”静融一个翻身,仰面朝上,挑了挑眉毛。“对我好的,又不止他一个。”

“这么说,还有别人?静融,你在船上这些日子,都怎么花天酒地来着?”双城忙放下手里的零食,凑近身来,手指抵住她鼻梁中央,再顺着鼻骨往下滑,停在那小巧的鼻尖上,轻轻摁了一下。静融不解何故,只呆呆望着她。才听双城笑说,鼻头有个小凹槽,已经不是处女了。静融听罢,直骂她胡说八道,还问是打哪儿学来这些邪门歪道。双城因想起这法子是在船上众人嬉闹时,拜卓然所教,便笑着不答,只顾用手左突右进袭击她。

“船上有人怀孕了!” 静融一边抵挡,一边忙着拿话引开她。双城果然停下,瞪圆了眼问:“怀孕?谁?谁这么大胆?”

静融坐起身来,理了理头发,一字一句道:“徐——晓——岚,想不到吧。”

“何敬东这家伙竟是个流氓,我还当他就耍耍嘴皮子呢!”

 “孩子他爹要是何敬东,就不算什么新闻了。”静融瞧了双城一眼,竟似有两分得意。

“总不能是小邓吧?徐晓岚瞎眼了?”双城冲口而出。

静融脸上一沉:“小邓招你惹你啦?不就是没象别人一样围着你打转吗?至于那么损人?”

双城只道小邓殷勤,才得静融袒护,便嘻皮笑脸哄了几句,静融白她一眼,方才继续说到:“是何总,何云鹏。”“啊!那不成扒灰了!”双城叫出声来。徐晓岚稚气的小圆脸和何云鹏那张沙皮狗一样松垮的老脸重叠在一起,着实让她感到了恶心。

“那老家伙一贯龌龊,有回在楼梯上对我动手动脚,我想跑,他就拽我辫子,劲很大,拽得我往后一倒,差点滚下去……”静融的描绘让双城恨不得一脚将何云鹏踹下楼梯,这比他粘在自己肩上的手更叫她愤怒。她又觉得静融始终是对自己好,凡事推心置腹,不象自己有所保留。殊不知静融因王朝号前台的职位被徐晓岚得了去,心里一直委屈,一个双城也就罢了,好不容易走出来,凭什么又输给徐晓岚,按说哪样也强不过她去……凭的是什么,这下总算答案揭晓,让人解了一口气。   

静融说那徐晓岚糊里糊涂,也不知受过几回欺负,肚子挺出来,家里才发现,开始以为是何敬东,上船追着闹,闹来闹去对方不认,徐晓岚哭起来,才吐出何云鹏。这下她家里想盖也盖不住了,于是又闹到环宇。“可终究拿不出什么强迫的证据,又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最后还不就赔点钱了事。一来二往耽误了时间,孩子月份太大,只能引产,死去活来伤了身体,听说精神也受了些刺激,家里不肯让我们探望,后来就没了消息。何敬东倒没走,还在船上干着,不过话明显少了许多。公司最近给他提了一级,也没说是什么原因。”讲到这儿,两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双城只感叹培训班的女孩转眼风流云散,静融见她不追问,自己顶替徐晓岚执掌前台的事,就没好再提。

小屋里没有空调,西晒时闷热难熬,双城见静融瞌睡已散,便拉了她去江边冲脚。八月的空气好象从火焰山上吹来,呼吸都感觉困难。叶子从树梢落下,竟已晒得半焦。两人从校园后门穿出去,沿马路一直走,约莫二十分钟,便到了石门大桥下的嘉陵江边。这里有一处浅滩,水势较缓,附近耐不住酷暑的居民便聚在桥下戏水纳凉。江水浑浊,但毕竟凉快,两人脱下凉鞋放到岸边,赤脚踏进江中,一阵清爽穿身而过,总算缓过口气来。

逆江往上,有个玻璃厂,好多玻璃废料就遗弃在河滩上。双城想起她们小时候没什么玩具好玩,便一起在沙土里挖玻璃: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玛瑙,黄的是琥珀,白的是水晶。挖累了就躺在巨大的乌龟岩上,头碰着头望白云苍狗,又或举着玻璃攀比“珠宝”,你有猫儿眼,我就有祖母绿……眼前的静融,白色小褂束着一条灰蓝色的裙子,最家常的打扮,也是她最好看的样子。眉不描而浓,唇不点而艳,细长眼眸里水波柔潋。此刻她正拎着裙摆,低头打量着小腿间流淌的江水,一缕垂下的头发带着均匀的波纹,在斜阳下染上金光……那个扁脸盘,小雀斑,皮肤黑黑的童年伙伴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风情秀丽的,双城心里不由迷惑。  

“我跟黄涛没法再下去了。”静融决心说出来。她省略了一个“好”字,意思过去这一段也未见得愉快。双城问是因为他父母么?静融摇头:“那倒不是问题,黄涛对我还是有决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在船上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反而开心,回来跟他在一块儿,却总是憋屈,要么怄气,要么找不到话题,还有好些事……也说不清。”

双城想起才刚“花天酒地”的话来,心有所悟道:“老实说,还有谁在追你?”静融撩起裙角,用腿在面前哗哗划着水,低声笑道:“还能有谁。”双城知是小邓,心里微微一黯。与何敬东一目见底的浅薄相比,她总觉得小邓的老实巴交背后藏着一种机心。他的体贴和忍耐,更象一种投资,连本带利都记着账,总有一天要还的。甚至连他有意无意对自己的冷淡,也象是权衡之后的表忠之举。这话双城不能提,因这正是静融动心的所在。静融又讲小邓对她没有任何企求,只一味关心,打饭送水洗衣拖地,凡他能看到的能想到的静融身边的活儿,全都揽了来干,任凭大家打趣,他只憨笑不理,换做娇生惯养的黄涛,哪里做得到。    

“黄涛懒些也就罢了,关键大事上头太任性。”一说回黄涛,静融的语气立刻多了抱怨。才是黄涛家在学校安排好的工作,他却毫无兴趣,倒找了个美术设计的专业,想要从头学起。“这不是瞎胡闹吗?爱好摄影,爱好艺术,说得轻巧,谁不爱好风花雪月,谁又喜欢天天上班那么辛苦?就说小邓吧,门童的工作是不怎么体面,可人腿脚勤快,脾气又好,七七八八加起来,一个月收入也不少,自给自足,不靠任何人养活……”双城听着,仿佛看见静融和小邓猫在船舱里点着一堆零碎的钞票……连小费都能一起数,可见好到何等地步。

“除了挣钱,小邓别的时间,一直在念函授,不象何敬东那些人,只知道男男女女打情骂俏。”静融末了又补充到。双城便笑:“同样是求学,怎么黄涛就是淘气胡闹,搁小邓身上就是志向远大呢?”静融才道:“你别往外说,小邓不让我跟你讲。经管系的邓主任其实就是他哥,亲哥。都说好了,只要他把自考的文凭念出来,就介绍他去银行工作。那家银行正好想做学校的一笔工资业务。”谜底揭晓,双城这才明白过来,静融就是静融,她的恋爱从未脱离过现实生活,双城心想,也许这才是她和小邓的契合之处。 

“那他还在船上瞎忙活,还不赶紧念他的书去?”

“刚开始不都是被何云鹏忽悠的吗,以为收入高,先上船干一年,既不耽误复习,又省了房租水电,另外还可以攒点钱。至于后来嘛……”静融说着微微一笑,一只脚在江水里轻轻踢打,水花直溅到双城身上。

“后来嘛遇上你,就算火坑也舍不得走了。”双城替她说出了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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