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里最出彩的,是最后的结句,载不动,许多愁。书里说,按武陵春本来的牌,结句本来该是五字的。因为李清照深谙音律,就加上载这么个衬字。变成现在这样模样。
词本来是给曲作配当的。结果这许多年下来,词留曲散。可知那些曲子一定不好听。京戏都传几百年不衰,怎么上千年的宋词元曲就忽然灭绝了呢?人民大众是聪明伟大的,那么这些曲子就算不是呕哑嘈杂,也一定是诘屈聱牙,在达尔文,或者社会达尔文的铁律下黯然下场了的。弄不好就是戏曲的出现,大家忽然觉得有故事作背景的大段大段连歌带舞带情节的这么着更好玩,于是词曲就一块儿完蛋了也不一定。词曲里优美动听的一部分,新兴的戏曲当然不会放过,于是就象枯木上盛开的兰花一般,那一番清秀绝美里,从正能量说,是枯木不屈的眼泪,不绝的韵律。从负能量说,李代桃僵,冬虫夏草,枯木就这么给剥皮抽筋,敲骨吸髓了去。
也不差,枯木死而不僵,灵魂不灭,于是,诗词从曲中脱出来,干脆也不要唱了,就拿来念也罢。于是诗词就获得了新生。
当然我是不知道这个武陵春的曲子到底是什么东东。宋代的音律,应该跟听惯了欧美现代音乐的我们更是格格不入。但是我看了又看。就是觉得,李清照的这六个字结句,一字不可加,一字不可减,甚至一字不可换。动一动,就是宝贝变垃圾。估计是千古以来,大众所见亦当如是。
可是这个武陵春,甚至所有的宋词元曲,不就是千古绝唱了么?我管他什么平啊仄的节啊律的,我衬衬衬!不就成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了么?李清照加得衬字,我就加不得么?虽然我连衬字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太知道。应该不是这样的。衬衣套一百件,也当不成件棉袄穿。一首武陵春里衬上一百个字成什么东西了么?咱不说现在没人唱词了,一口气唱一百个衬字,不要说海盐帮那群人要闷死,就是功夫强得没边了的谢逊也要闷死。
诗歌本不分家,不管句的长短,其实也不管音律如何,诗性第一。白居易写了诗,跑到井台上去念给打水的妇人听,看人家听得懂听不懂,我虽然隐隐觉得他这么作,不象是个才华出众的大诗人在创作,更象是个急色文青在显摆泡妞,但是诗词本来也是要让尽可能多的大众懂得并欣赏的这个大概错不了。
李清照这个衬字,或许就此开发了武陵春的一个新支,或许就此成了绝唱。词评作者也说,其实“难载许多愁”也是可以的,但是不成,不是那个味。如果没有加这个衬字,全词也是不错,可是见了这个改进版,再改回去就不行了。这个是不是创造,是不是突破呢?还是因为那是李清照?也许。反正我是喜欢了,跟着别人喜欢也是喜欢。
由是我想,无规矩自无方圆,全是规矩,方圆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是平仄和节律,也得在约定俗成之外,加上触景生情,诗由心生,兴起如泉涌,更要平凡大众的接受喜欢才对。凑出来的,终究是没有生命力的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