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渐渐地冷了，莲枯藕败。秋雨下在叶子上，似乎是在抽打，不管是什么颜色的叶子，绿的，黄的，红的，都把它们打了下来。我新买了黑皮夹克和皮靴，轮换着不同颜色的毛衣与之搭配，如同轮换着心情上班。

公司下给中国工厂的订单飞快地增涨，我忙不过来，Richard雇了Derek和Glen作我的帮手。这两个男孩是同学，刚刚大学毕业，学商业的，是Richard朋友推荐的。我倒很适应这一变化，把工作要求一说，他俩爱用什么方式工作就用什么方式，反正我只求结果，他俩工作得很惬意。但有时也笔下疏漏，比如把下给A工厂的订单发给了B工厂，弄得B工厂很生气，来告状。最厉害的一次是他俩把商标弄错了，直到快出大货的时候才发现，再让工厂更换商标，交期要到了，时间不够，只好改空运，费了公司好多钱。

我们在进口生意中学习，中国工厂也在不断增进对北美市场的了解。终于中司决定派出小组来我司访问，一行四人，小黄带队。

Richard安排一辆白色的豪华轿车接待小黄一行，我把他们从机场接至公司，Dora已经准备好吃的喝的，如同接待重要客户一般。刚见到中方小黄的时候吓了一跳，我虽叫他小黄，实际上他快四十岁的人了，中等个头，方形脸，浓黑的头发，戴着眼镜，聪明干练的样子。他在大学是学英语专业的，他的口语略带口音，是主要的中方谈判人。

我带着小黄一行在公司二楼参观了一通，当我们来到Kristina的排料房时，小黄对使用中的电脑和打印机非常感兴趣，说中国工厂目前还有很多是手工排料，可以考虑进口买同样的设备。来到楼下Tony主管的后整理车间时，小黄等人又围着服装整理包装机器转了又转。看得出来，这些欧洲生产的大型电脑控制的自动机械对中国工厂，有着鼎新革故的启发和借鉴。

我们来到后面相连的仓库时，我才意识到它似有足球场那么大，所有的员工都用小电频插车跑来跑去。高大的仓库架子，一排排的，很是壮观。有面料和成衣架之分，按照编号，进出货物。大约有几百个挂装架正在等待装运，仓库外面停靠的集装箱大货车有六辆之多，显然是物流的高峰期。负责人Frank赶紧跑过来，与小黄等人握手寒暄，一同讨论了上下运货，仓库管理等方面的细节规则。

我们几人一坐进展览室，Richard就走了进来，与每位代表握手。我坐在他的旁边，拿起纸准备做会议记录。小黄在做自我介绍，Richard突然悄悄地从桌下递给我一只笔，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忘带了。我腼腆地把笔接过来，发现它是只Parker金笔。

我们很快步入正题，只见Richard像给客户宣传一样，他作为主讲，把公司想下单给中国的款式按组总体介绍了一遍。我是第一次听他对公司产品的演讲，生动热情，可以看的出他很投入。不久我们就陷入价格谈判阶段，Richard拿着他那只大计算器，逐一听着报价，我在做笔记。忽然，就见到Richard把计算器往前面一推，用中文说到：

“太贵啦！”

我们谁也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我突然明白他说的中文，大家一听我的解释全笑了。显然，中方对面料宽幅等具体细节与我们有出入，我们又进行下一轮的谈判。这时，代表老刘突然向我招手，我走过去，他略显焦虑地问：

“你们公司有没有烟灰缸啊，我的烟瘾又犯了。”

公司里是禁烟区，我便带着老刘站到公司门外，让他抽个痛快。他问：

”你出国多久了？现在移民了吧? 看你的工作待遇挺好的，收入不低吧？”

我很不适应他的提问，全是我的隐私啊，我反问道：”你们中纺是第一次派人出国吗？你们能来看看我们公司的情况，真的是好主意，这样很多事就不用我们跟你们重复解释多遍了，你们可以亲自体会和理解北美市场的结构和要求。老刘，你在中纺干很久了吧，负责哪类服装的？”

他弹了弹烟灰说：”我干了快十五年了，专门负责毛衣类的。你也许已经知道，毛衣的配额在所有纺织出口类别里是相当紧俏的，特别是北美市场的，所以有很多人都在羡慕我的位置。我的英语不好，要不我早就想出国了。听说现在国外移民很容易办，我还是挺想让孩子到国外来读书呢。”

他又打听了学校，生活费用等等细节。最后，他眼睛转了转说：”毛衣的配额很抢手，你们公司做这么多的量，我一定会积极配合的。”

当时，我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玄机，可是与以后发生的事相比，也许，我早就该对他有所警惕。

老刘抽完烟，与我返回展览室，Richard半开玩笑地说：“抽烟对你身体不好。”

这回儿他的中文发音标准了些，大家都听懂了。

晚上，Richard到中餐馆招待小黄一行，让我点菜。等到饭菜上桌后，大家都非常惊讶，我点的菜太清淡。连小黄都说我不像北京人，可Richard却说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