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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大院儿(3)

(2018-12-26 09:11:23) 下一个

本来接下来我就要开始写在迎春大院儿时,我的学习如何如何好来着。可是,我要是这么干了,迎春大院儿就让我给毁了。事实上,相对于介绍小屁孩儿的我的学习经验,读者更感兴趣的一定是当年迎春大院儿的孩子们到底是怎么捡粪积肥的,因为那看来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至于我的那点儿学习经验嘛,其实……不如大粪。

那好吧!

其实想想也是,那么一项艰苦,肮脏,甚至带有点儿危险的捡粪积肥“劳改”,刚刚被我描绘成了一项追逐光鲜亮丽的马粪蛋儿的冰雪运动了,确实有些不妥。那我就用琳琳的经验来把这事儿讲清楚吧!

那个时候,独生子女是稀有生物。同时,根据迎春大院儿的风水特征,如果你家只有你一个孩子,那你多半是个女孩儿。琳琳家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琳琳是女孩子,且属稀有。

稀有而乖巧的琳琳自然被父母和老师们稀罕着,宠着,但我们这些家里一窝一窝的熊孩子们对此并不买账,我们觉得独生女们都很“咬尖儿”。哼!大人们宠着你,我们可不惯毛病!于是,看明白了吧?那时候的孩子们,无论谁,都有挫折感!只不过,一窝一窝的熊孩子们的挫折感多来自于家长和老师,而独生子女的挫折感则多来自于她周围的熊孩子们……当时的熊孩子们不能理解,其实,不是琳琳们“咬尖儿”,而是没有兄弟姐妹的她们表达诉求往往就会比较直接,她们没你们会社交,她们甚至非常想讨好你们这些熊孩子而不得要领。记得有一次,琳琳在大院儿里,笑盈盈的将一捧刚嘣好的大米花送给我时,我竟然扭头扬长而去了。之所以现在还记得这事儿,那是因为从未打过我的大哥因此打了我一记耳光,很疼。

由此可见,那时候,在我们这些熊孩子面前,琳琳有点儿孤立。

孤立的琳琳怎么办?如何才能完成捡粪这项艰巨的任务啊?其实,她也跟安力一样追不上前面的马车和男同学啊!别说捡到热乎乎的马粪蛋儿,等她看到别人捡的马粪蛋儿,估计连热乎气儿都没啦!

好在,琳琳有个男神老爸。

琳琳的老爸当年好像是评剧院敲大鼓的(我们说人家敲大鼓,其实人家是乐队里的指挥),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像当年正红的李玉和。

李玉和心疼宝贝女儿,不想让琳琳寒风中满大街地跟马车后面跑。于是,他就在自家小厨房桌子底下养了两只鸡,然后,每天外面回来弄些炉灰渣子垫鸡窝。这样,定期将鸡屎混着炉灰渣扒出来,积攒在麻袋里,存放在阳台上。据说,鸡屎混炉灰渣是上等好肥。

这下好了,宝贝闺女不用到外面跟同学们抢马粪了,在家等着就能完成任务啦。

而琳琳呢,就盼着自家的那两只鸡每天能多拉点儿,好让她的麻袋赶快鼓起来。终于,好不容易积攒下来了大半袋的鸡粪肥,突然第二天早上发现矮了半截!原来,是隔壁关家的二少爷半夜来阳台偷挖了几锹。因为,他也有任务啊!

寒假快结束了,眼看琳琳就没法完成任务啦,男神老爸李玉和骑着他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冒着凛冽的寒风,去苏家屯他们评剧院的农场,驮回了一百多斤结了冰碴儿的粪坨交到琳琳学校。

此时,大西四校不大的操场上,粪肥堆得比青年公园的假山高。再过几天,等到严寒褪去,春天来临之时,这块空地将肥沃无比……

 

四十年后,琳琳已经回忆不起任何小时候被娇宠的经历了,唯独能记住的是那次爸爸十几公里外为她驮回的那大麻袋结冰的粪坨; 

四十年后,当我再次见到琳琳,并正式对我小时候的无礼向她道歉时,琳琳笑盈盈地听我说完,然后咯咯咯地大笑起来:“是吗?还有那事儿啊?那你真该打!”

 

既然刚刚提到了琳琳的男神老爸,那就聊聊迎春大院儿那会儿,咱们的父辈吧!

直观上,我们的父母辈是既充满热情又被压抑的一代。

说实话,一直到现在我还纳闷儿,当年我们的父母比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正当壮年,可他们是如何解决夫妻生活的呢?要知道,迎春大院儿虽然在当时算是高尚住宅社区,但毕竟每户都很小。父母差不多都要跟孩子们同住一个房间,他们哪里有隐私的空间和时间啊?难道他们都是等我们上学后再偷偷跑回家做那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想想还挺刺激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些在家里排行老三或老四的孩子,应该都是父母们偷偷摸摸激情下的结晶,质量应该比较高……

我们的父辈,迎春大院儿当年的户主们,确实是可以代表当时最广大的社会生态结构的。这里有最基层的干部和工人,有普通的知识分子和技术人员,有文艺工作者和人民教师……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无比热情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的大潮当中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推崇共性,他们鄙视个性;他们公而忘私,他们压抑欲望……

所有这些,在今天看来,他们那代人似乎被洗了脑。

可我不这样认为。

今天的我们没有任何资格带着一种价值观的傲慢去看待我们的父兄辈。的确,今天的我们崇尚个性,追求个人成功;我们不压抑自己,我们认为追求快乐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等等等等……我们坚信我们的三观很正确,很高级!真是这样吗?难道这本身不是另一种被洗脑吗?公与私,共性与个性,约束与自由,这些都是些没有褒贬的哲学概念,不同的时代环境下,人们的价值侧重不同罢了,仅此而已。

另外,我是坚决反对一描绘我们的父辈就是伤痕文学里陆焉识们的那副样子,不是被迫害得不行,就是被压抑得不行。不是那样的嘛!至少当时我们迎春大院儿绝大多数的户主不是那样的嘛!历史不能只由胜利者书写(很不幸,还真是),但历史也不能只由受害者书写(比如伤痕文学,连被整成那样的邓小平也批评伤痕文学“哭哭啼啼,没有出息”,所以我们不能把伤痕文学当历史读),历史最好还是由绝大多数像从迎春大院儿走出来的人民来书写(很不幸,还真不是)。

我是从迎春大院儿走出的人民,我写不了历史,但我可以写作文。

【我的爸爸】

(这是典型的小学2,3年级孩子的作文题目,可迎春大院儿那会儿,我还真没写过这个题目。今天算是补交作业,纪念我们的父辈。)

 

我的爸爸是南方人,五十年代大学毕业后,来到了东北支边,娶了我妈就再也没回去。

听妈妈说爸爸年轻时很帅,是沈阳建工系统三大美男子之一。那时候一到休息日,经常有大姑娘往我爸宿舍跑,给我爸做好吃的,烤红薯啊,烤土豆什么的……然而,这些大姑娘里面没有我妈。

我们哥仨曾经问过爸爸怎么就看上了我妈,显然,我们都认为妈妈的颜值不如爸爸。我爸说:你妈年轻时脸蛋儿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健康!

可是,记忆中爸爸妈妈总吵架,更准确地说是我妈经常数落我爸。

妈妈出生在一个九个孩子的裁缝人家,是大女儿,从小吃苦,从小要强;爸爸则生于江南一大户人家,二少爷,没吃过苦,为人随和,但生活能力不强。可能正是由于俩人出身背景不同,妈妈一路拼搏向上在走牛市,爸爸却是长期随遇而安走熊市。妈妈总说爸爸在外边不会做人,爸爸也确实跟“豪爽的”东北人打交道感觉困难。

八十年代,沈阳新北站当时是由爸爸所在的建筑公司承建。有一次,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需要追究是设计责任还是施工责任。当时,各方都派了高工来论证。作为施工方的高工,爸爸确认了是施工中出现了问题。由于爸爸是国内建筑业冬季施工方面的权威,这个结论自然是正确的。尽管爸爸还给出了解决方案并为工程挽回四十多万损失,但仍然弄得总公司领导和下边施工分公司都很不高兴。妈妈当时在建委,知道这事后回家也说爸爸不会做事。记得当时我们都站在妈妈一边。

所以说,这人啊!

爸爸有文化,懂音乐,记得小时候还经常让我们对对子。现在还记得这个上联:此木为柴山山出,我当时对的是:由竹制笛个个竹。爸爸很是夸我,说他很惊讶我能想到这,尽管牵强。爸爸歌唱的好,而且不管什么乐器,他只要把弄一会儿,就能奏出美妙的旋律!另外,爸爸可能是那个时候迎春大院儿里英文最好的,一有时间就会捧着英语九百句读他那南方口音的英语,我当时经常嘲笑那古怪的发音。现在想起来,还是爸爸经常教育我的那句话对:笑人不如人!

爸爸是那种平时非常注重身体健康的人,对身体上的不适表现得敏感,甚至有些脆弱。妈妈就常常说他是小病大嚷,无病呻吟。后来,当爸爸被查出胃癌晚期时,他没有呻吟,没有大嚷,那么平静!妈妈跟他说:过了一辈子了,还真不了解你!

 

“老爸,现在您的第二个孙子都十六岁了,只会英文,中文比您的英文差多了。不过,他很帅,非常聪明,有点敏感,有点懦弱,弹得一手不错的钢琴!像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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