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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5)

(2007-03-28 06:00:39) 下一个

(5)地老天荒酒未醒
 by 五髭须











玉门关位于敦煌西北九十五公里的戈壁滩上,汉武时为扼守河西走廊、保证丝路的畅通而建。百二山河,百二雄关,玉门关不属其列,但在我印象中却似是诗词中歌咏最多的关城;有人认为,它亦是王昌龄心目中的龙城。一想起玉门关,脑子里便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景象,有慷慨怆恻的古意,去而不还的悲壮,是效荆轲歌易水之上,铁板铜琶、弹铗而歌的一类地方。譬如李白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譬如王之涣的诗歌: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王昌龄也曾经这么感慨。意识中总觉得这玉门关是迢远的不毛之地,死伤绝灭的孤城,提起来让人不胜唏嘘,泪盈襟衫。

早上起来犹自怔忡,满脑子还是那哀凉的月色。车子向北疾驰,一路渺渺无人迹,感觉就象行走在地平线上。天空阴晦,云垂四野,大地漠漠如烟。我闭上眼睛,那无因无果的故事重又浮上心头,眼前也叠化出一迭没有标识的路口、渡头,古道、长亭。恍惚中意识开始迷离,离开我的身体,眼皮也不听指挥,渐渐就沉重得睁不开,于是我昏然睡去。

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睁开惺忪的睡眼极目看去,前方几十米处是一方仓黄的关楼,雄峙旷野之中,我知道这就是千古吟唱的玉门关了。这关城由黄土夯筑而成,高有十余米,宽五、六米,端方谨严,西北向各开一门,宽仅供马车出入,城垣依旧坚固完好。奇的是周围左右不余一物,所有过去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使这孑余的关楼显得格外挺拔雄壮,犹如横空出世,天外飞来。走近去,赫然发现关楼的另一端,一条绿带盎然,在满目的沙砾中多情地怡人;原来却是一片沼泽,低洼的地方有碱水盐碛,就中长满翠绿的芦苇。这情景真是让人讶异:干旱若死灰的戈壁中,竟然还有错落参差的水洼,竟至还有如此青嫩的生命。后来我知道,这里是古时的疏勒河故道。从前这河里是可以行船的,顺流东向十余里,有西汉时建的河仓城,筑于河心湖滩之上,为储备军粮之用。

凝望这血火沧桑的关楼,墙壁上凹凸浮突,仿如岁月的伤疤,历历在目。罡风喑哑鼓荡,灰石疾走,衣裤俱猎猎如旗,脚步也一并虚浮。我感受到这风的瘦劲,也体会到眼前世界的阔大。我抬头看天,天空层云密布,有稀稀的几粒雨点飘落下来,触手即无。复环看四野,一望无垠的平沙碛漠,天苍地芜,只有我一个人,与这两千余年的关楼相顾而立。我半晌无语,想这世界果有人所不能料的事迹,让寥寥一方土城于风霜雪雨中屹立千载而不倒,历史既不曾将其损折,光阴亦不能将其溶解,只在亘古的荒漠中,傲然天地之间。那么人事,那些血肉之躯中包裹的情感和愿望,是否也能经受如此的岁月淘洗呢?

我在沉默中继续向西。旷野中流沙奔走,这里那里便时见隐约的隆起。到得沼泽绿地的尽处,一切分明无疑:那些草蛇灰线般的脊线,掩伏的是蜿蜒迂回的汉代长城遗迹。

河西走廊的汉长城建于西汉,距今二千一百多年,自永登起,经张掖、额济纳、嘉峪关、敦煌,直到罗布泊,多已沉埋,只有玉门关一带,依旧清晰可辨。内中又以玉门关之西五公里处一段,长有数百米,并留有烽火台(这里叫做烽燧)一座,蔚为大观。长墙如排戟,低处齐腰高,高处过人头,都是一层芦苇、一层黄土夯筑而成,敦厚紧致,绵密不透。烽火台侧尚留汉代积薪,三五参差,堆垒一丈见方,都是当时割下的芦苇。这些曾为点燃狼烟的柴火,业已呈化石形状,然而条缕之间在在分明,甚至那芦苇的空管,亦清晰如昨,一目了然。日月流逝,关河岁冷,昔日的边关已不见硝烟,也没有烽火,只余断垣颓壁,空自沉湎,也让远来的人起悠悠思古之情,遥想当日的烽火狼烟、落日旌旗,耳畔也便似金柝交鸣,画角声声。

玉门关复向西行八、九十公里,就到所谓的雅丹魔鬼城,现今叫国家雅丹地质公园。这个地方位于戈壁腹地,已是罗布泊边缘。一路行来,再无半点绿意,不远的地方是马鬃山,山体下半呈赭红色,上部一律的青灰,看去冷峻苍凉。四围的沙漠也不如先前所见,细软的黄沙尽数被风刮去,剩下的是黑灰的砂石,益觉森然。公园里的导游告诉我,此地距罗布泊中心仅二十余公里。听后蓦然惊心,仿佛一下离死亡如此接近。这个传说中有去无回的神秘魔境,曾经无声无息地吞噬过无数的生灵;我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发生的一件轰动全国的事情,就是著名的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失踪,至今没有下落。

雅丹公园方圆二十多公里,乘电瓶车游览。这里地貌奇特,犹如一座土林,或是魔幻城堡,行在其间恍然不辨东西;据说连罗盘也是要失灵的。形状各异的土丘,大小不同,高低不一,散落在黑色的砂砾之上,峻厉狰狞,仿如鬼域,虽极目远望不能穷尽。土丘或呈土黄,或是赭红,一日中颜色并随日色变幻。据知远古时候,这里原是海洋,后来陆地上升,沧海桑田,复经过疏勒河亿万年冲刷和泥土的沉积,方有现在的景观。为此,土丘的结构和层次极为分明,宛如人工的堆砌。

雅丹的风特别强劲,走在土丘中间,但觉阴风呼号,啸叫如鬼哭,实有惊心动魄的感觉,若不是有艳阳当空,必定要让人悚然心悸。

我来敦煌之前不知有雅丹魔鬼城,到了雅丹之后也没有特别的理解;我自知对自然是欠缺感悟的。但是我仍然想说,当你来雅丹的时候,带你的爱人一同来。你们席地坐在青黑的砂砾上,让她将头枕在你的肩头,你只轻轻地告诉她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是怎么一副样子,然后你们不再说话,只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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