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体的细胞癌变后，体内免疫系统就应该把它们当成异物来攻击，虽然诱导免疫反应的肿瘤特异性抗原始终难以确定，这是围绕免疫学家的大难题之一。现在证实利用免疫来治疗癌症时，我们似乎可以把这个问题先放一边。肿瘤细胞自己也要活，所以它们合成逃逸免疫打击的分子来保护自己，也可能是通过改变现有膜蛋白的表达数量。用于封闭这些肿瘤逃逸分子的抗体或其他抑制物为现在时髦的免疫治疗的主要途径，但是免疫治疗在病人身上并不是100%地有效，有些病人可以接近治愈，有些病人则没有疗效，免疫治疗对不同肿瘤的疗效也差异很大。这些结果的原因是什么？现在认为人身上的肠道菌群的不同是部分的原因，这是美国《Science》杂志的封面故事。在这期里的三篇原始论文里，一篇来自法国，二篇以美国实验室为主，加上一篇评论，该世界闻名的科学杂志这次相当给力。

法国科学家发现，使用广谱的抗生素清除肠道细菌后，动物面对黑色素瘤和肉瘤的攻击都更容易死亡，说明肠道细菌帮助免疫系统抵抗肿瘤。这个观察与以前的临床经验相符，因为医生很久以前就认识到：化疗期间过度使用抗生素会影响化疗的效果，现在可以说抗生素滥用对免疫治疗也不利。法国人的论文像巴黎的街道那么优雅，当然用的科学手段会令部分人不愉快或恶心，那就是他们通过移植人的粪便来提高免疫治疗的疗效。

法国科学家收集了那些对免疫治疗有效或无效的人的粪便，然后把它们移植到完全没有肠道细菌的所谓无菌老鼠中。移植粪便后需要等十五天，这样粪便的肠道细菌可以归巢并且繁殖，只要有活的细菌存在，细菌就可以迅速增长到它们在肠道里的正常水平。科学家随后在这些接受了粪便移植的老鼠中诱发肉瘤，再对它们进行封闭免疫逃逸分子的免疫治疗，结果发现那些来自对免疫治疗有效的人的粪便可以加强免疫治疗对老鼠肉瘤的有效性，而移植那些对免疫治疗无效的人的粪便则对老鼠的免疫治疗沒有帮助。这间接地说明，那些对免疫治疗反应良好的病人的肠道里存在有利的细菌群体。

通过更精细的基因测序，他们发现真正起作用的是一种叫A. muciniphila的肠道细菌，这是从众多种系的肠道菌群中找到的，只有现代基因组技术才行。肠道细菌的总数超过100 Trillions，种类以千计算。以后就可能不需要做“脏”的粪便移植了，因为法国科学家将A. muciniphila这种单种细菌移植就可以达到辅助免疫系统抗癌的功效，原因是能够吸引大量的功能性T细胞去癌细胞周围。怎么吸引杀伤性T细胞的机制仍然不清楚，没有见他们分析肿瘤周围的炎性介质或细胞因子。比较三项研究发现，不同肿瘤的免疫治疗需要不同肠道细菌的帮助。现在激动人心的免疫治疗起到封闭肿瘤逃避免疫打击的作用，真正杀死癌细胞的还是我们自身的免疫防御系统。

在人身上，粪便移植已经应用到一种细菌感染的治疗。Clostridium difficile (医学上简称C. diff)为存在于水、空气或土壤等环境中或肉类食物里的细菌, C. diff感染（CDI) 可以造成严重的肠炎、腹痛和腹泻，以及严重脱水和电解质紊乱，这些病程发展甚至可以导致病人死亡。CDI病人的发病常发生在抗菌素使用后，有些医生还可能因为怀疑感染而进行抗生素治疗，结果越治越差，甚至可能导致免疫功能低下，这恰恰是不知道肠道细菌功能的盲目治疗。现在发现移植正常人的粪便可以治疗CDI，甚至可以达到90%的疗效。在老鼠实验中是把粪便强行放入口腔就行，人粪臭气熏天，怎么个吃法？现在有些CDI病人就是使用自己家人的粪便，但是粪便里有不少有害的物质，所以医生在操作前也要检查粪便中的艾滋病毒或乙肝病毒等病原微生物，与输血前的检查类似。什么是废物本身就不清楚，况且废物还可以利用，所以不要瞧不起粪坑国家，我们在美丽的挪威也见到可恶的种族歧视的人。

现在美国FDA试图标准化人类粪便移植的规则，移植粪便就是通过转移肠道细菌以达到治疗的目的。FDA在2013年曾经把粪便相关的治疗定为生物制品，并且规定使用者需要申请研究用新药的申请（Investigational New Drug Application, IND), 但是这个规定遭遇医生和病人的反弹，FDA随后撤销了这个IND的要求，让临床部门自行决定。现在的做法是将粪便与盐水混合后，用那种果汁破壁机轻微打碎，然后把粪便的固体块滤过，剩下的几百毫升液体，医生应用结肠镜将粪便液体直接注射到与小肠交界处的结肠内，注射容量因实施的医生而异。虽然经过结肠镜的手术操作是移植粪便的主要途径，但是也有通过鼻胃管给予的。

科学家将人粪导入老鼠是通过口中服用的，所以我倾向于把文章的题目定为“口服粪便有助于治疗癌症”。题目够吸引人的吧？但是太太质疑：“胃酸那么高，早把肠道细菌杀死了”，当然耐酸的幽门螺旋杆菌（H.pylori) 除外。美国现在几百例粪便治疗是通过结肠镜从下面植入的，似乎用“移植”更准确。“口服”对老鼠可以，对人至少不雅和不准确，效果怎么样不知道，我开始以为是粪便与糖水混合后喝进去的。后来进一步阅读发现，吃粪作为治疗途经是中国人在公元四世纪发明的，叫“Yellow Soup" ("黄汤”，准确中文有待查)。这可是属于中医一部分的老祖宗的贡献，美国人作报告时还提到一位发明此方法的中国医生的名字，洋人发音汉字太难猜，我不能记下具体名字的拼法。我第一次听说与人粪相关而制成的叫“人中黄”的中药，在《本草纲目》中都有记载，中医百科解释为“为甘草末置竹筒内，于人粪坑中浸溃后的制成品”。这是反中医人士拿来攻击的例子：“中医让你吃屎你都吃”。吃屎没有关系，反正中药本身就苦，所以我决定把文章的题目改回“口服粪便有助于治疗癌症”，确实不准确，但是以此向伟大的中医致敬！

美国应用移植粪便治疗的操作方式。正规学名叫FMT-F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 (粪便肠道细菌移植)。

人中黄。这中药真是绝了，人中黄确实制作成干的人屎状态，应该用显微镜观察它们是否存在活的肠道细菌，甚至应用先进的基因测序得出它们属于哪种肠道细菌。我在同济学医时，中医学是一门考查课程，也就是没有具体分数的及格与不及格。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考及格的，因为我习惯了自然科学，中医是自定的哲学体系，可以在没有严格验证的情况下得出结论。这种观点在我接触现代实验科学后更加强烈，现代中药也基本上没有经历严格的临床试验。但是我又是任何时候都会随科学新证据而改变与修改自己观点的人，不知这肠道细菌和人中黄的交集是否能让我改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