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尘共舞~~~~~~

我喜欢尘的品质。喜欢它的静:沉稳,低微,持重,久远;喜欢它的动,飞扬,狂舞,自在,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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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 (原创小小说)

(2014-11-26 15:22:11) 下一个

作家 (原创小小说)

作者:与尘共舞 (11/26/2014)

1.

闻逸从地铁站出来,没有顺势随人流踏入宽阔的斑马线。她在十字路口站定。四面的楼群,人海和车流,让她觉得陌生,渺小,茫然。她竭力从眼前的景象中搜索和记忆相吻合的点滴。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她暗自感叹:“离开得太久......全变了......真的全变了。”

其实,这一片属市中心的街区,从未从闻逸的记忆中除去过------那简单的黑白画面,偶尔浮现出来,依稀闪过她中学生活的常规片断:那时,闻逸十四岁,午休时间,她会从学校后门出来,沿街溜达,来到这个十字目的地。她的裤兜里,总是揣着几毛钱,而且攥得紧紧的,生怕丢了。这也难怪,那是她的餐费。她瞒着家里,没在学校搭伙,而是在街边买着吃。这种午餐方式,总能在月底为她省下几块钱;闻逸会用来买本喜欢的书刊或杂志什么的。她的午餐,通常是烧饼,偶尔也会是拉面,或者干脆是一包炒瓜子。吃完后,闻逸就扎进十字附近的新华书店神游了。她记得,下午的课,时常迟到。

那时候,闻逸的个子不高。她总是低着头在摊上吃饭;信步时,只要平视,就能浏览左右的店铺;而今天,她站在同一个十字,只有仰着头,才能勉强统揽这片神速发展的华丽街区。闻逸的眼神搜索着,在对面不远处的一幢大楼前停顿了------那楼,大约十一二层,和周边五光十色的商业大厦相比,是单色的红砖砌成,朴素简约。楼体的侧面,写了五个白色的大字,算是宣告了自己的身份。闻逸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随后就混入了匆忙的十字人流。

2.

“喂,你找谁?”闻逸正在不知所措,听见有人叫住了自己。

“哦......百花出版社......是这里吗?”闻逸看着杂乱不堪的货架,知道自己肯定走错了地方。可她心下更纳闷:难道刚才看到的白色大字,不是这地方?

“从后门进。这是宽心大药房。”原来,说话的是个小伙子,从货架的后面探出头来。

“后门?你......肯定吗?我是看了外面的招牌才进来的。”闻逸有点莫名其妙。

“没错。出版社把一层租给我们药房了。你让让,别耽误了我刷漆。我可是按小时领工钱的。”小伙子从货架的后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巨型排刷,边说边干起来。

“原来这样。那后门怎么走?”闻逸听了自己的话,笑了。她想:我可不是来走后门的,我是来自荐的。

“出了门,往左,进了铁门,再往左。”小伙子上下舞动着排刷,气喘吁吁地说。

3.

两个左转之后,闻逸发现自己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门廊。门廊里有几个等电梯的人,彼此随便地寒暄着。电梯对面的墙上,张榜着所有入住单位的名称。闻逸从密密麻麻的榜单里,找到了百花出版社。她按了十二层,等待电梯的降临。

这时,从外面走进两个中年男子。他们也按了十二层。闻逸的心绷紧了:他们和自己去同一个地方,看样子,是出版社的。

“喂,老蒋,最近由你总策划的海外游记的书卖得不错啊!”其中的一个说道。

“是啊。当今出国旅游热,谁不要行动指南啊。”另一个的话语中流露出敏锐的洞察。

闻逸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松,甚至有点沾沾自喜:她,是一名海外作者。

“你们的小说,最近销售情况怎么样?”第二个反问第一个。

“嗨,别提了。这两年出版的《中短篇小说年选》,根本没人买,积压了许多,我还琢磨着,怎么廉价处理呢。”

“难怪!这年头,人务实了,谁还看小说!再说,网络免费的都泛滥了,谁掏钱买着看!喂,要是你想挪挪窝,可以到我们部门来,我这边正缺人呢。”

“......”

“......”

这以后的对话,闻逸没有心思听进去,她的心咯噔了,凉了半截:今天,她来这里,就是推销自己的小说的。

4.

十二层到了,闻逸木讷着没有挪步。那位被称作老蒋的给出一个绅士风度,让闻逸先下。闻逸出了电梯,左右张望着,犹犹豫豫地不知该往哪边走。

“请问,您找谁?”老蒋问。闻逸回过神来,纳闷着:转眼间,怎么另一个就没了?我去的,就是他的小说部啊。

“我找胡编辑。”闻逸说明自己的来意。

“胡蓝朔?还是刚才那个?我们这里两个姓胡的。”

“哦,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要见的是小说部负责人,胡编辑。”闻逸有些后悔自己在预约电话上,没有问清楚接见自己的,到底叫什么名字。

“啊,那肯定是胡蓝朔。她可不是什么编辑,她是我们这里的青年女作家。”

“作家?女的?”闻逸觉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了:那位给自己预约的接线员,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信息,也没透露呀!能和青年女作家见面,真荣幸啊!

5.

闻逸在编辑部坐等着。她觉得自己拘谨的双肩有些酸疼,便上下耸了耸,算是放松一下。十分钟前,那个萍水相逢的老蒋把她带到了这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个戴眼镜的文静女子,正对着电脑边打电话边忙碌。老蒋离开时的手势和眼神告诉她,这人,就是胡蓝朔,是闻逸要见的人。

闻逸边等,边稀奇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书架,电脑,办公桌,文件,茶杯,和一捆捆的书籍......朴素中略显凌乱。

只听女作家对着电话说:“哦,张书记,按您的要求,我已把聚餐的相片发给您了。您收到了吗?......没有?......对不起啊,我再发一遍......那好,您先开会,过会儿,我再给您打电话。好,挂了。”

女作家如释重负地擦擦汗,拿起面前的瓷杯,呷了口茶,说:“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

闻逸这才看清,面前的女作家,长着一张文静谨慎的脸,说话的声音,柔软而亲切。

“你是从美国回来探亲的?”女作家起身,给闻逸也倒了茶。

“是的。”闻逸站起来,接过茶杯,表示感谢。

“啊,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女作家淡淡地说。

“......”闻逸怔了一下,等着听下文。

“要是早认识你,就可以让你帮我带些进口口红了。听说你们美国的口红,很便宜。”女作家舔了舔精致的嘴唇,微笑地赞扬道。

“哦,那下次吧。下次我回来,一定给您带。”闻逸本能地迎合着,同时摸不清女作家话中的含义。

“你等等,我去去就来。”女作家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6.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女作家回来了,仍是含情脉脉的微笑着,释放出令人敬佩的文雅。

“你写了部长篇小说?”

“是。”闻逸连忙打开提包,把自己的小说递上。

“你爱好写作?”作家随便翻了几页,问。

“是。”闻逸紧张地兴奋着。

“你想在国内出版?”女作家不动声色地问。

“对。”闻逸觉得自己有种受审讯的感觉。

“你这......算不上文学。”女作家开始评论了。

“.......”闻逸觉得手脚冰凉。

沉默。闻逸脑袋里嗡嗡地,女作家脸上粉粉的。

“为什么?”闻逸听见自己没有底气的声音。

“你也就是把事情说清楚了。但,这不是文学。”

7.

在女作家的断言下,闻逸觉得她的自尊,爱好和梦想被无情地否定了。文学,多么崇高的字眼;文学,她苦苦追寻的圣地;文学,她精心耕耘的小说;可她的作品竟然不是文学!

闻逸迷茫了:是啊,什么是文学?它的定义,它的内涵,它的价值------我,除了迷恋写字,还真没仔细思考过!也好。今天,当着女作家的面,我该好好搞个清楚。

“我有些吃惊您的评价。”闻逸诚恳地说。“那,您能否解释下,什么是文学?”闻逸要求道。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女作家的脸色,给人一种只可会意,不能言传的深奥。

“......”闻逸震惊了。

女作家沉默了一会儿,把闻逸的小说还给她,舒了口气,道:“让我直说吧,如果你是名人,我们就出你的书,可惜,你不是。我们出版社要生存,不能承担风险,扶植新人。”

这次,闻逸被女作家的直率杀死了。她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宽心大药房,直直地问:“原来这样。”

女作家大概觉得自己太残酷了,连忙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布满灰尘的书,说:“这是我的短篇小说集,送你一本吧。还有,刚才我说的关于文学的事儿,随便说说,你别上心。”

“......”闻逸扭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怎么也随便不起来。

“实话说,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纳闷,他们明知我是要走的人了,怎么还安排人来找我,这不是耽误彼此的时间嘛。”女作家不设防地说自言自语道。

“哦,原来您......要离开出版社了。”

8.

闻逸下了电梯,从大楼的后门出来,两个右转之后,她又经过宽心大药房。那个小伙,显然已经完了活儿,坐在进门的阶梯上,悠闲地抽烟。她见闻逸经过,冲她打招呼道:“找到出版社了吗?”闻逸苦笑一下,算是回答了他。

阳光,一览无余地泻在她的身上,照她的手上。那里,她握着两本书:上面,是女作家送她的书;下面,是她自己的小说。

她离开宽心大药房,混入宽阔的斑马线,过了十字,在先前站立的同个地点,犹豫地停了下来。不情愿地,她向对面的那座砖色大楼望去。百花出版社,那几个字,在她眼中仿佛渐渐地缩小,退色,模糊,继而,又在她的心里变得彻底和清晰起来。

忽然,她懂了:原来,出版社的文学,并不怎么崇高;而办公室的作家,比她想像的更现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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