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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乱年华》之《痴狂》(上)第八章:龙潭求助顾宇生

(2012-11-29 21:24:57) 下一个

第八章:龙潭求助顾宇生


这会儿,朗馨坐在开往费城市中心的公车上。她手里紧紧地握着那张去龙潭饭店的绘图。原来, 费城的唐人街, 就紧挨着市中心的东北面,  东西方向从8街延伸到12, 南北面从Filbert 街伸展到Vine 街。这是朗馨来美后第一次坐公车。她记得在交通运输规划课上,戴维斯教授曾讲到,在美国,公共交通主要服务两个市场群体:一个是家住郊区,但在大城市市中心上班的职业人士。这些人,通常是早晨把私车到一个大的公车转换站,在那儿把私车趴好,再换公车或地铁去市中心的写字楼,既省时又省钱;另一个,用戴维斯教授的话说,是“在社会经济地位上处于劣势,没有私人交通工具的一族。”在朗馨看来,这种说法太婉转, 实际上这一族, 就是穷人,包括学生,老人和蓝领工人。

朗馨打量着车里的乘客,  几乎有一半是宾大的学生。这趟车,从大学城市场街的36街,不紧不慢,一街一停,等开到市中心的12街,竟用了半个多钟头。朗馨在十二街下车,顿时感到大都市的繁华迎面扑来。大概是因为这里近唐人街的缘故,行人大都是购物的,而且亚裔人的比例明显地增多。朗馨按着图上指明的方向,上了10街,走了没多久,只见一座艳丽而又凝重的牌楼显现在眼前。这牌楼大约有13米高, 上面绘着龙凤图,牌眼上从右至左隽秀地写着费城崋埠四个汉字。朗馨想,这里大概就是唐人街的入口了。她正想走进去, 只见一路旅游团随着导游走了过来。那导游解释说,这座牌楼是中国的天津市政府在1984年送给费城唐人街的,它象征着外交友好。它上面的彩绘是由中国的艺术家来费城亲手画制的。

进了唐人街,朗馨有一种亲切感,好像在国内时上自由市场时的那种感觉。这里繁忙,热闹又带些杂乱。有一家食杂店前竟摆着一张大油锅在炸肉饼卖,那油烟随着风,缕缕上升,散发着葱花和肉末的混合香味。这景象, 让朗馨觉着熟悉: 在北京时, 有一对下岗夫妻,每天清晨,都在朗馨住的家属院外,用蜂窝煤烧一口油锅和一口煮锅,炸油条,卖混沌。朗馨经常早起,去光临那家街边早餐摊儿。没想到在费城的唐人街也有摆摊儿的。这里的大街小巷,让朗馨觉着进了一座城中城。 朗馨沿着图上的指南,又转过了几条街,只见这里招牌林立,餐馆众多。 在各色耀眼的招牌里,朗馨一眼就认出了那面迎风飞舞的龙旗,时隐时现地显出 龙潭饭店的字样。朗馨的心突然由好奇变得紧张起来:顾宇生还会记得她吗?如果他知道朗馨是来求助的,会不会袖手不管,或将她耻笑?朗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龙潭饭店。

这会儿大概不是吃饭的高峰期,餐馆里有那么几桌客人,不忙。但朗馨好像可以感觉到这里每天高朋满座的情景: 这餐馆, 一眼望去, 深大而气派, 估计一楼的大堂就可以坐200来人;收银台周边的墙上,丰富地展示着一幅幅照片,报纸剪辑,还有奖杯,诉说着这是一家成功的中餐馆。朗馨正这么打量着,只见一位带位的女服务生微笑地向她走来,: “How many?” (“请问,几位吃饭?”) 朗馨忙说:“I am looking for someone." (“我是来找人的。”)那小姐说:“Who are you looking for?” (“您找谁?”)朗馨见她态度友好,长相象是华人,便问:“Do you speak Chinese?”(“您说中文吗?”)那小姐点点头,有些奇怪地看着朗馨。朗馨便鼓足了勇气,说:“我找顾宇生。”那小姐皱了皱眉头,说:“顾宇生?对不起,我们这儿没这个人。”话音刚落,只见从楼上走下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姑娘:她的个子不高,又穿一件黑色紧身短裙,显得人更加娇小。她的时髦短发,前长后短,染成棕红色,让朗馨觉着她象是一个活生生的电影明星。

只听她边下楼边说:“雯迪,她找谁?她的口音很重,朗馨也分不清到底是福建人还是广东人,反正是南方沿海一带的口音。那女服务生马上乖巧地回答:“她找一个姓顾的。我们这儿好像没有人叫这个姓的。”那娇小的女子马上纠正她道:“雯迪,你刚来这里时间不长,不要凡事都自作主张。什么姓顾的,她是来找阿生的。”那服务生惭愧地低下了头,说:“I am so sorry.” (“实在抱歉。”)便知趣儿地退到一边去了。

见眼前的这个小女子说人这么不遮掩,朗馨断定此人在龙潭饭店的身份不一般。听她说到阿生的名字,朗馨有些喜出望外地说:“我就是找阿生,我听他姐姐是这样叫他的。”那女子走到朗馨的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阿珠,是阿生的女朋友。请问你是谁?找阿生什么事?”朗馨先是吃了一惊,说实在的,如果说她是顾宇生的妹妹,还让人相信,但作为女朋友,她比顾宇生要矮将近一个头呢。朗馨和她握了手,拘紧地说:“我叫秦朗馨。是顾宇生的。。。。。朋友。”朗馨觉着自己把“朋友”这两个字说得太僵硬了。她怕对方误解,马上补充说:“我们是前不久才认识的。”谁知阿珠听了这后面的补充,竟有些阴沉下脸来,冷眼看了看朗馨,说:“大陆来的?找工的?”朗馨敏感地察觉到,如果自己接着再以和顾宇生是朋友的身份进行下去,肯定会被阿珠轰出门的。她谨慎地回答:“我是来找工的。顾宇生,他。。。。。不在吗?”听说是来找工的,阿珠似乎变得友好了些,顺手从柜台上拿出一张小纸片,递给朗馨,说:“他去分店了。你写下名字和电话吧。最近有不少人找工,要是有了空位,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朗馨本想留一个电话,但阿珠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心里有种抵触感,她转口说:“哦,不用了。我下次再来吧。”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不料,一下子和匆匆进来的一个男子撞了个满怀。朗馨抬眼一看,原来,正是顾宇生。

顾宇生撞了秦朗馨, 马上扶了她一把,然后抱歉地说: “ I am so sorry. Are you OK?” (“实在对不起。你没事吧?”)当他定睛看到眼前这个女子的面容时,不禁楞了,紧接着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用手指了指朗馨,说:“怎么是你?”朗馨笑着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如她意料之中,顾宇生还记着她。朗馨见顾宇生今天穿戴的格外整齐, 和那天在机场遇见的那幅街仔儿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一件舒展的浅灰色的衬衣, 自如地扎在豆绿色的半休闲西裤里, 棕色的皮带和棕色的皮鞋遥相呼应, 让朗馨有些自惭形秽。因为, 朗馨今天从头至尾,穿得倒象是一个破落户:一件宽大的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衣敞开着,露出一件印有宾大校徽的黑色体恤,宽松的牛仔裤下露出一双黑布鞋。那件宾大体恤是食堂的工作服,上面隐隐地还留有Pizza的香味;那双黑布鞋也是工作的要求。一路从公车站走到龙潭饭店,使她那披散的长发显得有些凌乱。 

顾宇生也注意到今天的朗馨似乎面带倦色,一点儿也看不到机场的那个温雅的影子。他一边招呼朗馨进餐馆来,一边不经意地问:“宾大的日子这么难过啊?你好像瘦了不少嘛。。。。。。”经他这么一问,那在卡特琳娜办公室没有流完的眼泪,一下子顺着面颊都流了下来。顾宇生见状,有些不知所措,马上从柜台上拿起一张餐巾纸,递给朗馨,认真地说:“怎么,受人欺负啦?!”朗馨自知有些失态,接过餐巾纸,竭力地去揩眼泪,听顾宇生这么一说,“噗嗤”地笑了起来,说:“看你想到哪去了。。。。。。”顾宇生见她笑了,就又半开玩笑地说:“那你一定是来谢我这个搬运工的?!好吧,今天刚好可以请我吃饭了。”朗馨有些尴尬,正想解释来意,只见阿珠拉了拉顾宇生的胳膊,嗔嗲地问:“阿生,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什么宾大搬运工,我怎么听不懂啊?她怎么说是来找工的?”顾宇生边放开阿珠的手,边说:“阿珠,她是宾大的学生,叫秦朗馨。两个月前,我去接姐姐时,在机场认识她的。秦小姐,这是阿珠,我的干妹妹。你别看她个儿小,我们这儿所有的人可都怕她。”朗馨听顾宇生这样介绍阿珠,心里好像忽然明白了刚才阿珠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那么的不友好。

正在这时,有二十几个客人陆续走进餐馆,朗馨觉着他们中的几个好生面熟。原来,这些人就是在唐人街入口的牌楼遇见的那队观光游客。只见那导游走在最前面,一进来,见到顾宇生,马上就上前握手,连声说:“顾老板,最近唐人街很难见到您的人影啊!”顾宇生也象见了老朋友一般,回应道:“老蒋,我最近在大学城分店的时间比较多。那边开张不久,需要人手。”顾宇生说完,朝大堂里挥了挥手,叫了声:“黄经理,你招呼一下客人。”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男服务生快步走了过来,他一边把旅游团的客人往大堂里带,一边对那个叫雯迪的女服务生说:“雯迪,你多拿几本菜单过来,要中文的。”

顾宇生见客人都陆续落了座,就把那个叫做老蒋的导游引到柜台内,从收银机里拿出一百美元,私下递给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给我送客人过来,老蒋。”那导游把钱揣好,也回拍了顾宇生的肩,说:“哪里。我们的团,去哪儿都是花钱吃饭,把钱花在龙潭饭店是最值得了。”说完,朝大堂的旅游团餐桌走去。

顾宇生见客人们都落座了,便又走近朗馨,说:“来找工?这才两个月,钱就不够花了吗?”朗馨连忙说:“我是自费的。带来的钱绝大部分都用来缴学费了,生活费还得自己挣。”顾宇生听朗馨这么说,既象是规劝又象是批评似地说:“你没钱,就别读宾大呀。那里可是贵族子弟吃喝玩乐的地方。我认识的所有的宾大中国学生,都是有全奖的。很少听说还要自己缴学费的。你自费读宾大,胆子也够大的。”朗馨站在那儿没有说话。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想过放弃宾大,但每当她打这个主意时,内心很深的一个声音就会提醒她:因为困境,而放弃这么一个难得的读名校的机会,就等于承认自己来美的选择是失败的选择。这个声音,有时象是父亲的声音,那么充满渴望和期盼;有时又象是仲平的声音,那么地遥远和冷漠。不管是父亲还是仲平的声音,朗馨都不能败下。

她不禁又想起了中午在宾大橡树下做的那梦:它是一个危险的征兆,预示着自己已在崩溃的边缘徘徊!那支撑她的责任和信心似乎已经脆弱地掉转了头,成了逃兵;而陪伴她的只剩下不愿被人嘲笑的虚荣和苟延残喘的骄傲。的确,她奔跑的能量已经竭尽,她急需一根救命稻草,死命抓住它,好好歇歇脚。朗馨这样想着,有意无意地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顾宇生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朗馨,从他的眼神里能读到一丝对她的怜惜。说实在的,为生活所迫,来龙潭饭店求助的男男女女他见得多了;但面前这个女子,从初见的第一面,就让他有一种想咀嚼其味的感觉:她外表温雅,却意念执著;举手投足,恰到好处;她说话不多,却让人回味儿无穷。顾宇生见朗馨站在那里对他的话没有回应,便说:“上楼谈吧。”

两人正要上楼,顾宇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走到阿珠跟前,见阿珠正在对着镜子照着,便用关爱的口气说:“阿珠,你既然回到店儿里来了,就要定下心来,多跟黄师傅学学。你看人家秦小姐,自费读书,还得打工养活自己。你呢,有人帮你付学费读大学,你都不读;退了学,整天在唐人街里混日子。。。。。。”谁知听了顾宇生的这番话,阿珠愤愤地关上化装盒,瞪大了眼睛,说:“我辍学,还不都是因为你!我就是不放心你。。。。。。”顾宇生马上打断了阿珠将要说出口的话,说:“好了,算我多嘴,行了吧?”说完,提腿就上楼。朗馨迟疑地跟在顾宇生后面,也一同上了楼。阿珠见状,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一边拼命地嚼,一边吩咐道:“雯迪,给我端一杯冰水来,听到没有?!”

原来,龙潭饭店的二楼设的是包相席位,每套包相都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一楼大堂里发生的点点滴滴。这样的布局,跟旧时听戏时的包间儿有些象。朗馨随顾宇生走进离楼梯口不远的一间办公室,只见里面有些杂乱:一张办公桌,一把皮转椅,还有一张会客沙发。 那办公桌很长,在它的尽头,有一部电视机,开着;桌子的正中,摊散着一把扑克牌,还有一支香烟,象是刚灭掉不久的,还隐隐冒着余烟。顾宇生招呼朗馨在那张会客椅上坐下,然后自己飞快地把他那边的桌面收拾了一下,摇了摇头,说:“这个阿珠,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用扑克牌算命,烟也抽得越来越凶了。”说完,自己也拿出一支香烟,刚要点着,她看了看朗馨,便灭了烟,说:“我记起来了,你是不喜欢闻烟味儿的.”

只见顾宇生背靠着那张皮转椅,把腿翘到了桌子上,问:“在餐馆工作,你吃得消吗?” 朗馨忙说:“没问题。”顾宇生又问:“你在餐馆做过吗?”朗馨连连点头,说:“我在宾大的Pizza店找了一份活儿,已经干了一个月了。只是,今天,他们通知我,我的工作时间减到每周九小时了。所以,我想找个活儿多的地方做工。”顾宇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在中餐馆打工,比在Pizza店辛苦多了。你做Pizza, 都是机器的活儿。我们是中餐堂吃点,要迎客,接单,送单,上菜,结账,收桌,打扫,事很多,你能行吗?”朗馨诡秘地笑了笑,说:“你又没见我做过,怎么知道我吃不消?你不给我机会,怎么又知道我不行?”顾宇生就是喜欢朗馨这样地反问他,他接着试探道:“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借钱给你。这样,你可以集中精力学习,等毕业找了工作再还我。哦,我可是不收利息的。”

听顾宇生这么说,朗馨觉着有些诧异,她虽然有理由去怀疑顾宇生是在试她,但她不愿那样去想。朗馨挪了挪身子,说:“谢谢你。你现在借钱给我,风险太大了。第一,我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以抵押给你;第二,我现在是个穷学生,在没有毕业前,好的工作前景几乎等于零。再说,我需要的只是生活费,凭劳动,就可以解决的。我已经跟系里谈了,下学期能拿到助学金和奖学金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可以说,借钱对我来说,是下策。”顾宇生听了朗馨这辞辩,不禁由怜惜生佩服,说道:“我还从来没听过零利息借钱,还有不要的。好吧,算你有骨气。你就来龙潭饭店吧。不过,这唐人街的店儿不适合你。你去大学城的分店儿,那离你上下学和宿舍都很近。”说完,拿出一份菜单,还有一张大学分店的名片,递给朗馨,说:“你花时间把这菜单记住。只要你时间安排得开,可以随时来做工。明天,你有时间吗?”朗馨接过菜单和名片,点了点头。顾宇生放下二郎腿,起身,伸出手,握了朗馨的手,说:“好,做工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过,改天你还是要请我这个搬运工吃饭的。记在你账上的,跑不掉。”

顾宇生和朗馨下楼来,见黄经理正在柜台后耐心地跟雯迪解释菜单,他俩似乎很亲密的样子。只是不见了阿珠的人影。顾宇生便问雯迪:“阿珠去哪了?”雯迪抬起头,脸上泛着奇怪的红晕,说道:“她没说。但我见她拿着摩托车的护盔走的。”顾宇生无奈地摇摇头,说:“准又是去飙车了。”然后对朗馨说:“我这儿还有些事走不开。你自己坐车回去,没问题吧?”朗馨摇摇头,说:“我没事。从市场街上车,一直能开到我的宿舍,那就明天在大学城见吧。”说完,她就离开了龙潭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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