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抵美入住小旅馆
美国底特律国际机场。
朗馨到了底特律机场,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大:机场大,人高大,卫生间大,就连卫生间的手纸也大大的一卷卷码得满满的!她小心翼翼地按照提示牌穿过一个个通道,终于来到了转往费城的登机口。这儿是国内航班,候机的人不多。她换了登机牌,看了看表,离登机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这一路,不知是她运气糟,还是留意不够,竟没有遇上一个同行的中国人。这也难怪,在飞机上,朗馨几乎一直在睡,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临行前仲平不冷不热的神情。就是临行前的那一晚,仲平也没来找朗馨,两人是分床睡的。
她想左右转转,便起身,同时双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因朗馨穿的是宽松黑裙,看不出她的小腹有些鼓囊---除了两大箱行李,那儿装的可是她来美的全部家当:两万美元的现金分成几叠缝在内裤里!郎馨正思量着到了费城,第一件事就是找个银行把这钱存起来,突然听到有中国小孩哭着闹妈妈,便回头看。
原来,是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孩,一边抓着妈妈的衣角,一边哭着要抱。可那妈妈手上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大约两三岁的样子。妈妈大约三十岁左右,清秀的面庞流露出一丝尴尬,她有些无可奈何地对那个大的说:“妞妞,听话,妈妈现在不能抱你,弟弟还睡着,呆会儿醒了,妈妈再抱你。”见此景,朗馨走过去,说:“我来帮你抱一个吧。”那女的感激地笑了笑,表示同意。
朗馨抱起那个大的,轻轻地拍着,问那女人:“你也去费城吗?”那女的点点头,反问道:“你呢?”“我也是,是去宾大读书的。”“噢,宾大。有人接你吗?”听到宾大两个字,那女的忽然热情了许多。在交谈中,朗馨得知,那女的叫顾雨嘉,是带两个孩子来底特律探亲的;雨嘉的老公,刚到美国也是落脚宾大,作为访问学者,在那儿曾教过中文;现在,他已离开宾大,自己开了家计算机店,卖些零件儿,帮人修理计算机。朗馨听后,先是有些纳闷,然后是极度的佩服:一个学中文的学者, 竟能抛下专业,以修理计算机为生,实在不简单!
在以下的行程里,朗馨就给顾雨嘉做帮手,照顾两个孩子。到了费城机场,两人带着孩子,来到取行李的转盘处,朗馨先替自己取了行李,又帮顾雨嘉取了行李。她们就站在转盘处等着雨嘉的先生来接机。朗馨心里也有些矛盾:她明知自己连去宾大的路都不知道,却又不忍离开雨嘉自己先走掉。那两个孩子看上去都很疲惫了,雨嘉只能满足一个孩子要抱的要求,的确为难她了。朗馨一边牵着妞妞左右看看,一边琢磨自己呆会儿叫辆计程车去旅馆。
“姐! 姐! 对不起,我来晚了。”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地突然出现在雨嘉的面前。“阿生,怎么是你?你姐夫呢?”雨嘉见是弟弟来接机,意外地问。“今天他店里有一批货送错了,去换货了,他是临时通知我来的。”
雨嘉的弟弟,名叫顾宇生,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高个儿,方脸,平头,脖上戴着一挂厚重的金项链。他看见朗馨牵着妞妞,就问:“这是你的朋友?”雨嘉忙介绍说,“我们刚认识的。她叫秦朗馨,是宾大的学生,今天刚到的。多亏了她,从底特律到费城一直都帮我带妞妞,要不我真弄不了他们。”顾宇生向朗馨点了点头,问:“你就一个人?有人接机吗?”朗馨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我本来是想坐出租车去旅馆的。”顾雨嘉连忙对弟弟说:“阿生,咱们把她送到旅馆,你看她那两只大箱子。”顾宇生看了看朗馨的行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个人?带这么多东西干嘛?你一个人,千万要小心啊,女人在美国是很容易变坏的!”朗馨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小伙子人长得挺英俊,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朗馨上了顾宇生的车。她坐在前排,不知怎样象顾雨嘉姐弟表达自己的感激,只觉着自己来到这个向往已久的陌生世界,有些无能为力的感觉。可不是吗:她被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网络搞得有些眼花缭乱,那些英文路标一个个的在她眼前跳过,向她证实,她已经实实在在地踏在美国这块土地上了。这现代的立体城市既令她兴奋,又让她感到渺小。顾宇生见她不说话,便问:“你怎么胆子这么大?没人接机?还自费读宾大?你在费城有亲戚吗?”郎馨摇摇头,脑子里闪过仲平远远的形象,说:“就我一个人来的。”
宾大在费城国际机场的东北边不远,大约7-8英里,她坐落在美丽的斯谷克尔河畔西岸。开车只要沿着76号州际公路一直往北开,就能进入大学城。朗馨要去的一家教会开办的小旅馆,就在大学城里的三十六街。不一会儿的功夫,顾宇生的车就进了大学城。车在街上开得很慢,是为了避开过街的学生们。朗馨好奇地留意着那些学生,见他们每个人都显得悠然自得的样子:他们虽然肤色,头发颜色,穿衣款式各有不同,但不管男女,每人都背着或是斜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书包,起码有二十斤重!朗馨自己随身也背一个包,是旅行用的那种时髦型小包,只能放太阳镜,钱包之类。朗馨暗想,“看来,存钱是第一件事,买书包是第二件事。”
顾宇生在三十六街的投币车位上把车停好,回到驾驶座。这时,妞妞和宝宝都在安全椅里熟睡了。顾雨嘉从后排座上轻轻地拍拍朗馨的肩,说:“就让阿生帮你把箱子搬进去吧。我看你的箱子这么大,你一个人怎么弄得动呢。”朗馨心里真是很感激:这箱子,要她一个人弄,还真得费些功夫!朗馨点了点头,对雨嘉说:“谢谢你啊。我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一路把我送过来。”顾宇生忙小声插嘴说:“喂,是我帮你搬箱子,又不是我姐,你怎么谢她,不谢我呢?”朗馨想想这个顾宇生嘴够损的,一路上尽拿她开玩笑,真得回他两句。她斜眼看了看顾宇生,笑着说:“是你姐让你帮我的,又不是你自愿的,我当然要谢你姐。再说,你还没搬呢,我凭什么谢你?”顾宇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面前的这个外表文质彬彬,礼貌可人的女子,还会说几句保护自己的话。
朗馨随顾宇生下了车,站在路边。她看着顾宇生打开后备箱的门,一只手就把那只箱子提起来了,好像毫不费劲儿似的。这时,她才敢从侧面仔细地欣赏顾宇生英俊健壮的外表。的的确确,他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两臂的肌肉鼓得高高的,脊背厚厚的,高大的身材,衬得他柔中带钢的脸格外的容易让人信赖。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小旅馆。大堂里鸦雀无声,就听见朗馨和顾宇生的脚步,踩得那古旧的木地板咚咚直响。朗馨在国内就知道这家旅店是教会组织办的,但她没想到这里的气氛也透着宗教的庄严和肃穆。她感到自己仿佛来到了一家教堂:这大堂的确又深又宽,四面的墙壁上挂着使徒们的画像,高高的天花板上是一幅巨型耶稣基督降生的壁画。朗馨觉着这里的宁静,她以前很少经历到;她也发现她似乎很喜欢这种神圣的安静;说不清楚的,她有一种服从感。
顾宇生把箱子“咚”地一声放到了地板上,把朗馨吓了一跳。几乎同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Hello, welcome to our hotel.”(您们好。欢迎光临。)顾宇生没有理睬,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来。朗馨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原来在大堂的右边,横立着一个黑女人,露出洁白的牙齿,正向她友好地笑。不知是因为大堂的光线不够亮,还是因为那黑女人穿着深棕色的制服,朗馨几乎没认出她的轮廓来。直到走近,朗馨才发现这黑女人的块头儿实在大得让她惊讶:她的脸就坐在肩上,乳房仿佛占据了整个上身,胳膊粗得分不出大小臂,竟是把那两只放在柜台上的手比得很小。
朗馨上前打了招呼,就拿出护照和旅馆预订的确认传真给她看。那黑女人微笑着接过朗馨递上的文件,温柔的说:“Thank you, dear.”(“谢谢你,亲爱的。”),接着便非常娴熟地在电脑上查询。她抬眼看了看朗馨,又说:“Oh, you are from China. Welcome to America. I bet it must be a long trip. You must be very exhausted. Okay, here you are. Lan个…Xinqin. Room-301.”(“啊,你是从中国来的。欢迎来到美国。这一路一定很远吧。你一定精疲力尽了吧?啊,找到你的记录了,秦朗馨,301房间。”)说完,把护照和文件递还给朗馨。朗馨忽然觉得这黑女人是她见过的女人里最温柔的了;她又为她惋惜,这样的温柔要是能有匀称的外形衬托那该有多好。
顾宇生见朗馨办理完了入住手续,提了箱子就来到电梯边。他按了几下电钮,都没有反应。只见那黑女人拖着沉重的身子摇晃着走过来,说:“Sorry for the inconvenience。 The elevator has stopped working this morning. We are fixing the problem. You can use the stairways.”(“实在抱歉。电梯今天早晨坏掉了。我们正在修理。您们可以从那边的楼梯上去。”)
顾宇生冲着朗馨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那黑女人又说:“Ms., you need to wear tights under your dress. This is our dress code.” (“女士,你得穿长筒袜才能入住。这是我们旅馆的规定。”)朗馨低头看看自己光着的双脚,连连说:“Sorry. Sorry. I forgot.”(“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她连忙从随身的双肩背里拿出一双早准备好的未开封的丝袜。她有些迟疑地对顾宇生说:“你就不用上去了。你姐还在外面等着呢。我自己能把箱子弄上去的。”顾宇生拍了拍朗馨的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以为你是男人吗?还是你以为我会弄丢了你的箱子?放心吧。你不是男人,我也不是坏人。”说完,一手提一只箱子就上楼了。
朗馨匆匆忙忙地在一楼的卫生间穿上长筒袜,出来,向那个黑女人招招手;那黑女人点点头,示意她可以上楼了。朗馨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仍然不放心这顾宇生英俊的外表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两万美元她一直随身带着,那两只皮箱里也没太值钱的东西,但毕竟是她来美的实物家当,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那后果可不堪设想。这么一想,心里嗵嗵跳起来;她就赶紧撩起长裙,一路小碎步,上了三楼。
那301房间,就斜对着楼梯,朗馨见房门敞开着,她那两只皮箱端端正正地立在房间的中央,丝毫无损。她在房间门口停了脚,谨慎地向里面探了探头,又吓了一跳,原来顾宇生正靠坐门背后的单人沙发上,已经点着了一支香烟,悠闲地吸着。他一边用手擦擦额头的汗,一边把T恤衫的几粒纽扣全部解开,隐隐约约地露出些花花的纹身,象是条龙的图形。朗馨见此,有些不自在。她定了定神,走了进去,有意无意地用手去挡那缕缕扩散开来的烟气,说:“这旅馆好像是禁止吸烟的。”
顾宇生见朗馨进来,连忙把烟灭掉,说了声对不起,便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朗馨的长裙和那穿了丝袜的双脚,说,“看你找的旅馆,不仅让女人放不开手脚,更让男人憋气难受。”听顾宇生这么一说,朗馨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启了启唇,想说声谢谢,可想想刚才在车上发生的一幕,就忍着没说。谁知顾宇生径直出了房间,边下楼边大声说:“再见。以后你如果需要帮忙,就到唐人街的龙潭饭店找我。”
顾宇生走后,朗馨觉得自己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她先把房间的门锁上,又把顾宇生丢掉的大半截烟捡了起来,禁不住地闻了闻,丢进了垃圾桶。她脱了鞋,一下子在那张单人床上瘫倒,又觉着那长筒袜紧得她难受,便把它脱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小腹上的两万美元,鼓鼓的,还在。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松驰下来的她,感到脑子涨满满的,不知是兴奋,还是疲惫。她想集中注意力想一想自己下一步该做的事情,可她的思绪象是长了翅膀,四处乱飞;她好不容易刚抓住了一个,它就挣脱地飞走了。慢慢地,朗馨感到有许多小虫子爬到她的脑海里来,麻醉了她的神经,她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朗馨的眼睛被明亮的顶灯照得睁不开;她坐了起来,见旅馆的窗帘关得紧紧的,不知道是黑夜还是白天;朗馨看了看手表,指针正朝着午夜十二点迈进。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撩起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隔着玻璃窗,她看到的是栗子街的夜景,街灯照着,霓虹灯闪着,街上偶尔有一两辆车划过。朗馨的心波荡起伏:是啊,我终于来了---来到了爸爸为之追求了半辈子都未随愿的西方,来到了自己为之准备了近两年的美国,来到了举世闻名的宾大!朗馨啊,你知道吗,你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朗馨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两万美元从内裤里取了出来,放到一个信封里,用皮筋扎好,放进了旅行腰包。然后,她匆匆地冲了个热水澡,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米色绣花大摆连衣裙穿上,无可奈何地又套上那条不让人自在的长筒袜,就赶紧到大堂去找早餐吃。
这里的早餐是包在房价里的,朗馨因此觉着住这儿很划算。她知道自己虽随身带着两万美元,但那绝大部分都是用来支付学费的。朗馨随时提醒自己,在没有找到奖学金或是工作以前,她必须节约,能不花钱就不花钱。昨天在机场,当顾雨嘉提出送她到旅馆时,她真的很感激,除了那份人情外,顾雨嘉的帮助确为她省了坐出租车的钱。
她来到大堂的餐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间咖啡室。里面靠墙放着一张长桌子,上面整齐地摆着一只咖啡壶,一壶冰牛奶,几包燕麦片,还有一些甜点之类。朗馨见此,觉着这真是好丰盛的早餐:她饿坏了!从昨天下午下飞机到现在,就几乎没有吃过东西。昨天夜里,当她醒来时,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又不敢到外面去买东西,就把在飞机上留下来的几块饼干嚼了。
只见朗馨拿起一只一次性纸杯,往里倒满了冰牛奶,又把一包燕麦片打开,全部倒在里面。她左右找了找,见没有勺子,就连一把叉子都没有;她看左右无人,就端起纸杯,连奶带麦片一齐往嘴里送。吃到最后,她见杯底还剩些麦片,就用手拨出来吃干净了。她知道自己的吃相一定很难看,可她不在乎:这儿谁又认识她呢,她又认识谁呢?或许顾宇生见了,会拿她开开玩笑。但,顾宇生在唐人街,而自己,连唐人街在哪儿都不知道。朗馨边随心所欲地想着,边又去倒了一杯牛奶,就着一块点心吃了;最后,用餐巾纸包了两块点心,带着吃饱的满足感上了楼。
回到房间,朗馨从皮箱的夹袋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记事薄。这是临行前公司的同事们赠送的。朗馨很喜欢这记事薄:它有一个皮套子,核心处还嵌着一只精致的墨水笔。她小心地抽出那只笔,翻开第一页,见上面白白的,没有格子线。她顿时觉着自己此时的处境就有如这本记事薄:虽还没有任何的记录,却已预备了丰富的空间等着她去填写。她咬了咬嘴唇,定神想了想,用挺秀的行书从上至下写了五个字:我的美国梦。紧接着,她翻到第二页,在格子线上飞快地写道:“今天,是我来美的第二天。我要存钱和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