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对一个地方或人的记忆,有时像一块千层饼。过去某一瞬的场景或感觉,就像被定格的一片,夹在千层酥里,回味起来层层留香。而最真切最鲜活的记忆,却总在两点:最初的开始,和上一次的亲近。
上一次回江南,转眼已经两年了。几点印象淡淡隐在脑海,挥之不去。在朔方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想象着故乡的春和景明,仿佛一坛新酿除了泥封,心瞬间微醺了。借这些微的醉意,且让我隔梦抚摸记忆中的江南……
莺飞草长,杏花春雨,小桥流水,吴侬软语,乌篷船停泊的岸边,一条湿漉漉的雨巷……这,大概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江南。
从地理和风格上说,南京也许算不得狭意上的江南,南人北相,南腔北调 。而在我看来,南京既有南地的灵秀,更有江城的大气与厚重;这个城市气质中的深沉和雄浑,于江南的灵巧和精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补充。
每当想念南京,心中浮现的不是中山陵夫子庙,而总是那法桐遮天或雪松蔽日的街道,和爬满青苔的厚厚城墙。除了中华门城堡的瓮城和藏兵洞,南京的城墙不是单纯的古迹展示,而是深深融入城市的一部分,无论是保存完整或是残破的片段,就在人们的身边。
(上图选自网络)
上次回去,适逢清明,看梅花有些晚了,赏樱却正当时。听说玄武湖的千树樱花正开得烂漫,恰好又可同游久违了的鸡鸣寺与台城,岂能错过?携夫将子,搀了父母,欣然奔解放门。行到鸡笼山边,便有些走不畅了,人的笑脸多过枝头的花瓣。抬头看,鸡鸣寺依山紧凑而建,香火缭绕,据说在此拜佛许愿十分灵验。持着随门票奉送的三柱清香,随人潮进了寺内, 看到很多年轻人举着香柱,转着圈向四方神殿行礼,看来无论什么年代,人们都有求神灵护佑的需求。进得观音殿,见菩萨塑像倒坐北望,与众不同,佛龕楹语道:“问大士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颇有意思。
向寺内纵深寻去,另有吸引我的所在:豁蒙楼。传说当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受命督理两江,一日与其学生及好友杨锐同游,至鸡鸣寺旁置欢谈。当时正是甲午海战惨败之际,谈及忧国忧民话题,杨锐反复吟诵杜甫诗句:“君臣高论兵,将帅接燕蓟,朗咏六公篇,忧来豁蒙蔽。” 戊戌变法失败,杨锐作为“六君子”之一慷慨赴死。为纪念杨锐,张之洞将殿后经堂改建为“豁蒙楼”,梁任公书联“江山重复争供眼,风雨纵横乱入楼” ,希望籍此开化民众,启蒙社会。
这样的人文渊薮之处,我从前却不甚了了。后来在书中读到了,一直惦记着去看。可是找到近前,才知道当年的豁蒙楼,已经被改成"百味斋"素菜馆了,以素面闻名。转了两圈,实在难从金碧辉煌的院墙和素汤面中找到风雨如晦的历史沧桑感。
(上图源自网络)
怅然中出鸡鸣寺后门,过慈航桥,便登上著名的台城,眼前豁然开朗。近观玄武平湖十里,烟笼长堤;远望钟山龙蟠虎踞,层峦叠嶂;湖光山色交映,更有古城墙森然,真可谓金陵山水最佳之所!
(上图选自网络)
最早的台城,是六朝时的朝廷禁省和皇宫的所在地,因作为中央政府主体的尚书台位于宫城之内,因此宫城又被称作“台城”。历经兴衰变迁,五代之后,台城遗址湮灭。洪武年间,朱元璋在南京大修城墙。鸡鸣寺后的这段明城墙,因距离六朝时代的皇宫不远,从此被人们附会为台城。
虽然从六朝到明朝,年代相差久远,但是到了六百多年后的今天,统统都隐入历史的墨色中。站在台城之上,望向玄武湖柳丝飘曳的长堤,唐代大诗人韦庄那脍炙人口的诗句,自然就在耳边:
江雨霏霏江草齐,
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
依旧烟笼十里堤。
沿着这段古城墙上环湖一路向西,可以走到埋有玄奘灵骨的小九华山 。很多年前我走过这段城墙,印象中城头衰草,一片萧索。或许是季节的缘故,这次的城墙上下则是一派明媚。许多新建的居民楼,离城墙只有一箭之隔,颜色漆得明亮,晾晒的床单衣物在春风里摇舞。远眺紫金山,雾蒙蒙看不真切;回望鸡鸣寺,画面中兀然并立的,是几年前崛起的南京第一高楼,我那时还叫不出名字。
于是,这萋萋的芳草,斑驳的城砖,辉煌的寺院,插云的“紫峰”,一起定格成我新的南京印象。
发过思古之幽情,再看近前的玄武湖,樱环柳抱, 挹翠拖蓝,立刻将我心温柔地占满。急急走下城去,走入那真实的繁华,走进久违的江南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