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快到了高考的日子。

芦城三中给保送学生的外教课就此结束。同学们高考的同时，保送的同学也集中在一个教室做高考卷子。

那之后，参加高考的同学们估分，填志愿，等消息。保送的同学则无所事事，彻底放长假了。

高考的同学们忙碌的时候，保送的同学自发组织了一些小团体活动。

保送菁城大学的三位同学约了几次，后来两个男生之间相互看不惯，就不再约了。

保送芦城大学的三位同学一直神秘低调，彼此倒是联系紧密。

一班保送不理想的其他三位同学，拉上单妤，组成了四人小团体，挨个到每家聚会聊天八卦。

单妤把打工时间调整了一下，从上午十点至下午六点，周日休息。

（二）

单妤有时候上午打工前去学校，帮着班主任做些事。单妤的闺蜜也时不时地带给单妤各种消息。单妤因此陆续听说了高考的结果。

芦城三中一直年级第一的学生不要保送，自己参加了高考，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省状元，被茭城大学录取。

庄浩因为保送期间问他的三所大学不理想，决定参加高考，考上了他心仪的菁城大学。

单妤所在的一班，一半同学都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高考成绩大致与平时成绩相当。也有个别考失手的同学，入了低一档的大学。

菁城师范大学在该省的分数线刚好够全国重点大学的分数线。单妤看了看高考时自己做的高考卷子，少考一门也够这个分数线了。

这些消息，每一个都让单妤的心紧缩一下。仿佛攀一座高峰，一路上付出了那么多艰辛和汗水，眼看着山顶近在咫尺，她却一个转身，止步不前，歇了。

单妤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高考，这一全国相对公平，改变命运的机会，她放弃了。

有阵子单妤不想去读大学了，想明年去参加高考。然而就是想想而已，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勇气，母亲也不会同意。

（三）

因为增加了打工时间，单妤与阿珍的接触多了些。她发现与许多生活在社会底层，过得不如意的中年妇女相似，阿珍爱抱怨，爱打听，爱贪小便宜。

阿珍可抱怨的有很多，老公赚钱少，公公婆婆不帮忙，邻里不和，工作累给钱少，财米油盐越来越贵，都有她抱怨的。唯一让她展颜欢笑的，是她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只要说到女儿，阿珍就眉飞色舞，满脸的疼爱与满足。

阿珍爱打听。不忙的时候，无论谁走过，小卖部的员工，阿龙，老袁头，阿珍都会叫住他们，问这问那。有时候乘客喝完一杯饮料，靠着饮料台站一会儿，阿珍也会家里长短地问起来。

阿珍爱提问题，却不擅长聊天。她问一句话，人家答一句。她那只假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另一只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又丢出下一句问话。有时候她会附和一下，但是过于敷衍，让人听着怪怪的。这么几个来回，人家就走开了。

有时候乘客忘在柜台上的东西，比如太阳眼镜，帽子，水壶，阿珍看到了，赶紧捡了藏起来。乘客回来问，她就装作不知道。

过了一段时间，阿珍让单妤把一杯饮料的价格从一块钱涨到一块一，每卖一杯一块一的饮料，就在一个本子上记一道。单妤疑惑地看着她，她也不解释。

从那之后，阿珍变得神神秘秘，有时候一杯饮料卖一块钱，有时候卖一块一。傍晚收摊时，她让单妤早回家。单妤说不在乎这几分钟，阿珍却执意让单妤先走。

另一个变化是，小鬼到饮料台的时间多起来了，几乎一天都守着。他以前总是迟到早退，有时候甚至一天都不来。

以前脏杯子攒够了，或者饮料桶空了，阿珍都自己送去小卖部，顺便捞点有用没用的小道消息回来。现在，阿珍都让单妤送去。单妤回来时，经常看到阿珍和小鬼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看到单妤，他俩赶紧分开，神情很不自然。

时间久了，他们讲话开始不避着单妤了。单妤慢慢地悟出了这其中的奥秘。阿珍涨这一角钱，是给自己赚的。她把卖一块一的饮料杯数记下，收工时拿走多卖的钱。小鬼知道后，对工作热情起来，也加入了分赃行列。

小鬼脑子活，路数多，各条道上的消息都有。刚加入这个外快活时，小鬼帮着阿珍望风。后来打探到工商局哪天下来抽查，把各路人马打点好了，只要防着小卖部的负责人即可。

有一天收摊时，阿珍递给单妤二十块钱。单妤没有接，阿珍直接塞给了单妤，说：“这是给你的，不要说出去。”

单妤回到家，跟母亲讲了这二十块钱的来历和阿珍赚外快的事儿。母亲说，社会上这样的事很多，“给你你就拿了，不要多说，不要多问。”

过了段时间，小鬼把阿珍的做法讲给了阿芳，怂恿阿芳把饮料提高到一块一。阿芳经不起诱惑，也照办了。每天傍晚收工时，阿芳把这天多赚的钱算了算，分给单妤五十块钱至一百块钱不等。单妤按母亲说的接了钱，并不多问什么。

慢慢地，阿珍给单妤的钱也多了些，估计小鬼对阿珍讲了阿芳的分钱方式。其实单妤觉得这些是份外之钱，并不计较给多给少。

阿珍胆子越来越大。有时候阿珍自己卖饮料时，居然把价格提高到了一块二。

单妤看得呆了，觉得人心要是贪，真是贪得无厌。

好在小鬼还有些头脑，劝阿珍把价格维持在一块一。

（四）

单妤越来越不喜欢这份工作了，心理上和生理上都不喜欢。进入夏天后，越来越热，买饮料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再加上提心掉胆地卖着黑价，单妤觉得自己活得很窒息。

有一周阿芳家里有事，与阿珍调了假，因此单妤每天都与阿珍搭班。小鬼打听到那周工商局周三至周五会下来抽查，但不知道哪一天到汽车站。这三天阿珍很紧张，不卖一块一呢，想着少赚这么多钱，她忍不住心疼。于是早晨和下午四点以后，她忍不住卖一块一。

单妤跟着阿珍提心吊胆地过了这三天。

这天晚上出奇地热。单妤母亲在地上铺了凉席，让两个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门开着，卧室的窗户和客厅的窗户打开，可以形成对流风。单妤和弟弟都睡在客厅的地上。客厅房顶的吊扇吹着风，可以凉快些。

单妤睡下不久就开始做梦。

一会儿是教导主任说：“这是你最后一次保送机会了，不然就要自己参加高考了！”。渐渐地，教导主任的脸开始扭曲变形，化成了一张可怕的恶魔的脸。只是他的嘴巴，还在不停地说着：“这是你最后一次保送机会了！这是你最后一次保送机会了!。。。。。。”

一会儿是她不停地接饮料递饮料给乘客。排队的乘客越来越多，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可还是跟不上乘客排队的速度。乘客的队伍渐渐化成了一条长蛇，在空中扭曲着，尾巴越来越长。

一会儿是工商局的人过来了，抓住了他们卖一块一的饮料。阿珍百般狡辩，工商局的人不为所动。然后，工商局的人掏出一副手铐，拷上了阿珍的手。接着又掏出一副手铐，向单妤走过来。。。。。。

单妤猛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主卧室的窗口。身后仿佛有无数的恶魔和长蛇在追赶着她，她有个冲动想往下跳。

刚好单妤母亲醒了，看到单妤扑在窗口。她大惊，急促地问单妤：“单妤，你怎么啦？”

单妤清醒过来，懵懵懂懂地走回到凉席上，明白了刚才在做噩梦。

母亲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单妤眼睛望着天花板。风扇在永无止境地转着圈。单妤感觉自己的生活，也如这风扇一般，机械地重复，毫无生机。

迷迷糊糊中，她一会儿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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