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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第一章(二十九)

(2016-02-09 18:31:44) 下一个

(二十九)

谭欣惊魂未定地盯着洪亮,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以来,除了必要的对话,她们几乎惜字如金,并且总是自己忙自己的事情。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两个人由共用一间大书房变成了各用各的书房,如同燕子筑巢一般,建设起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无法对接——心灵无法对接、思想无法对接、精神无法对接,连对话也无法对接,这是她们这场婚姻中致命的硬伤。她们似乎永远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她们就像两个摸象的盲人,或者自说自话、或者懒得说话、或者用“假定事实”来猜测对方。

以往,听到洪亮这样说,谭欣会毫无表情地回应洪亮,她会貌似温顺实则懒得费话地对他说:“好的。你说吧,我听着。”

可是今天,她不想再假装温顺了。既然洪亮说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想说说心里话,我为什么不真诚地表达我内心的想法呢?既然我们这场婚姻已经极其难以挽救,那就让它死得明明白白,让我们两个人都“死”得明明白白好了。

“洪亮,我等这一天等了几年,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谭欣一边说,一边迎着洪亮走过去,真诚地对他说:“我不但可以用心地听你把话说完,还会用心地对你说一些心里话。”

谭欣停在洪亮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逼问道:“洪亮,今天,我们两个都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不论是爱是恨是悲是喜,我们都不要掩饰、不要问责,只真诚地问、真诚地答、真诚地表达。你说,好不好?”

谭欣的措辞很委婉,但她的语气很坚决。显然,洪亮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他摊开双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故作风趣地说:“好的,没问题。就让我们给彼此一个完满的结局!这样的话,或许将来我们想起对方时,内心不会太过冰冷。”

刚才,洪亮滔滔不绝地说话时,谭欣时而被感动,时而茫然若失,时而又如梦初醒。在洪亮讲述的过程中,谭欣一个字也没有说。她是那么用心地倾听,又是那么用心地思量。如果,洪亮不说最后那句话,谭欣几乎认同了他的说法,几乎把自己判定成了婚姻中的罪人。可是,洪亮那最后一句话提醒了谭欣,她必须问问他,她应该感谢他什么?

“洪亮,你告诉我,我应该感谢你什么?”谭欣压住心头的怒火,尽量平静地说,“我是应该感谢你给了我小白鼠的身份,还是应该感谢你这些年对我施加的冷暴力?你说我把你当作工具,你说你不敢和我谈情说爱。事实是这样吗?拜托你,不要选择性失忆好不好?是谁在结婚之初总是将‘我是有洁癖的人’挂在嘴边?是谁总是对我说‘如果你是一块璞玉,这个世界就真正完美了’?洪亮,你是精神科专家,你应该明白,精神病人不等于傻瓜。难道,我会不明白你的含沙射影吗?难道我不知道你在提醒我是一个不洁之人,在你的面前就要低下头来夹着尾巴做人吗?没错,我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和你结婚的;没错,我是不相信爱情的人。可是,我相信生活不是吗?我对你一忍再忍,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会有所改变,重新回到那个下午的状态,真诚地、友好地、平静地、轻松地面对吗?”

“再说我自立公司的事。是谁有意无意地跟我唠叨,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钱,他就可以自费建一间最好的工作室,他就不用和那些人共用工作台,他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大干一场,用实验来证明他脑子里独一无二的猜想和设想都是千真万确的?洪亮,我也请你扪心自问,你对生意上面的事情不闻不问,真地是因为你信赖我吗?你不要自欺欺人!每当我想要和你说一说生意上的事时,你总是巧妙地转换话题,你总是说你相信我能够做好所有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理吗?只要我能赚得钱来,你根本就不在意我是否忠于婚姻,是否忠于你。更直白一点说,你恨不得我真地背叛你,也好帮你找个理由尽早结束貌似迁就我的日子。”

“结婚之初你把我当作小白鼠,结婚之后你把我当作赚钱的机器。你把我当作小白鼠的事情,我是读了日记后才知道的。可是,你把我当作赚钱的机器,这是我当年就知道的。我有怪过你吗?我有抱怨过吗?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的经历,我不知道你的故事,可我知道你是自卑的,是自卑到了骨子里的。我知道你希望过上富足的日子,我知道你喜欢名车名表;我知道你表面上很自我,很有优越感,实际上是一个活给别人看的人。为了满足你的需要,为了让你不再自卑,我这才开始做我们自己的公司。”

“洪亮,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怎么可以怪我忙生意而忽略了你的感受?这些年来,公司所赚到的钱都花在了哪里?除了一部车子,我还有什么奢侈品?我穿的衣服、用的包都是在店铺里订制的,连个商标都没有。你再看看你自己,有多少名表?有多少大牌衣装?有多少大牌皮包、手袋?你再看看你那一柜子的鞋子,有多少女人能比得上你?”

“洪亮,我越来越不相信你曾真心地爱过我。冥冥中我有一种感觉,你所爱的不是我,你所娶的不是我。或许,我身上的某一特质刚好符合了你的某一梦想或某一渴望;或许,在你看来,我真的是一只难得的小白鼠。不管怎么样,除了那个午后,你从来没有真正欣赏过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这个人。当年,你第一次对我说你是有洁癖的人时,我委屈得哭了。当时我没有说什么,过后我对你说,我会尽全力弥补你心中的遗憾。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冷漠地摇了摇头,用嘲讽的口吻说,‘没所谓了。一切都无法补救,做什么都毫无意义。’洪亮,你当我是傻瓜吗?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说到这里,谭欣已经泣不成声。在她心中积压了多少年的委屈,随着泪水奔涌而出,将她对洪亮仅存的一点留恋冲刷得不见了踪影。当发现这一点时,她倏地止住了哭泣。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在这个结局面前,泪水毫无意义。

谭欣逐渐地冷静下来。可是,在她抹干了泪水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洪亮眸子里的蓝光。这蓝光让她触电一般,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洪亮的这些长篇大论,只是他的一场即兴表演。哦,不。也许他事先打了多少次腹稿,并偷偷地彩排了多少次。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谭欣对他满怀愧疚,让她割舍财产给他,以此来弥补她所欠他的。

捕捉着洪亮眼睛里的蓝光,谭欣觉得她是一个活得悲哀到极致的女人。她开始后悔为了保住财产花费了半年的时间折磨洪亮也折磨自己。我错了!洪亮根本就不值得我这样做!她有心里忏悔着:将一个既不爱你又要利用你的人送出你的世界,就算倾家荡产也是赚了,何必制定什么计划!

洪亮看透了谭欣的心思,似乎要扭转乾坤一般,无限委屈又无限温柔地对她说:“谭欣,过去的日子里我们两个都太自我了,都太自私了。今天,我们终于把话说开了,终于解除了矛盾。这样多好!”他一边说一边向谭欣靠近,“从今天起,让我们忘记过去,从头开始吧。我向你保证,今后的日子里我一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会再让误会和矛盾在心中郁积成灾害。”

“洪亮,灾难已经过去,一切都结束了。你找时间写份离婚协议,我来签字。”谭欣强忍心头的疼痛,平静地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阻止我要孩子。为了这事儿,我曾恨过你。现在,我要郑重地感谢你。我想,除了孩子之外,没有什么因素可以成为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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