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美好的一天啊!"谭欣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喜悦,“丫头,快起来看啊,下雪了!你看看,到处都是纯白色,就像我们两个此时的心情!"
“下雪了,真好,这老天爷还真是体恤人。”醉坐直了身子,向窗外望了望,心满意足地说:“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了。姐姐,我好困好困,我要睡个大觉。您千万不要叫我吃饭啊。”
谭欣回过头,无限怜爱地看看醉,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说:“睡吧,睡吧,好好地睡上一觉。然后,我们一起逐一放下生命中大大小小的仇怨,轻轻松松地做人,快快乐乐地做事,平平静静地去爱。”
已经缩进被子里,昏昏欲睡的醉哼哼唧唧地应和道:“嗯,姐姐,就按您说的去做。”
谭欣来到床边,帮醉掖好被子,悄悄地退出卧室,来到书房,在落地窗前坐下,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细碎的雪匆匆地落下,没有舞蹈,也不妖娆,就像厚厚的下落的尘埃一般。但是,赏着雪,谭欣的心情还是好到了极致,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努力地放下仇怨,努力地让自己感恩地、豁达地活着。可是,到今天她才发现,好多被她埋在心底的仇怨早已烟消云散,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浑身上下绑满了沙袋,艰难地跋涉了很久的人,突然卸载了沙袋,整个人轻松得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为了让自己沉静下来,为了让自己的思绪不再胡乱飞舞,她轻轻地握住横卧在窗台前的博古架上的宝剑。之后,她一边静静地赏雪,一边仔细地回忆和洪亮在一起生活后的点点滴滴。突然,一个全新的念头跳了出来,使得她一会儿思绪纷乱,一会儿又思绪云骞。
她反复思量,最后意识到她第一次入住精神病院的时候,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痛苦摧毁了精神,被一股毒火蒙蔽了心智。胆怯、自卑、脆弱、孤苦无助又无处可逃的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暂时性的“放弃自我”。这个暂时性的“放弃自我”,是她突然间归纳总结出来的。她还总结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阅历、不同的受教程度和不同的生活圈子可能会使不同的人有着不同方式的“放弃自我”。有的人会选择自残、有的人会选择伤害他人、有的人会选择纵性、有的人会选择吸食毒品。有的人还可能选择更为极端的方式,比如跳楼、上吊、跳河。不论选择哪一种方式来暂时性地“放弃自我”,人们都是在有意无意地用肉体的疼痛抵挡心灵和精神的疼痛;用绝望的生命来抵抗生命中的绝望。谭欣觉得,当年她无意中选择的是放弃自我存在的意识,将自己的心灵和精神流放到了身体之外。所以,在病中,她的思维是连贯的,她胡说八道的“故事”是连贯的,并且,由始至终,她最爱的母亲和外婆一直是她那个长篇“故事”中的主要人物。
“对!我只是为了逃避痛苦而暂时性地放弃了自我,根本就没有患上什么精神分裂症!”谭欣如梦初醒般地自言自语,“为什么我才想明白这件事呢?为什么我早没有仔细地回忆一下事情的经过呢?”
她又细细地回想她第二次入住精神病院的情况。她确定,那时的她是非常清醒的。她知道那些扭她去精神病院的人是诚心陷害她。他们乘混乱之机对她进行性骚扰,对她施加暴力,所以一路上她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反抗。气急之时,她还拼命地抓、挠和撕咬对她施用暴力和对她进行性骚扰的人。他们之所以决定把她送往佳城精神病院,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希望她够得到很好的治疗。他们不过是看中了从县城到佳城之间的路程,他们要充分地利用路上这段时间好好地折磨和迫害她。他们希望她气急败坏,最好完全失控,那样的话,她就像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了。他们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因为和他们抗争了一路而筋疲力尽,形同死人。当她听到了洪亮的声音,当她确定他们把她送到了洪亮的手里,她欣喜地笑了起来,死死地抓着洪亮的胳膊,不断地说:“我终于有救了,我终于有救了……”洪亮也欣喜地看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轻轻地说:“不怕,不怕。有我呢。不要怕。”然后,她被他以曾经有过精神分裂症病史,现今又急性发作的精神分裂症病人的身份“救”了下来,办理了正式入院的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