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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第一章(六)

(2016-01-09 20:36:49) 下一个

(六)

 秘密。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是或多或少的都有一点秘密?比如,在懵懂的年龄里偷偷地爱过谁,在血气方刚的年龄里想要干掉过谁,在自以为已经成熟的季节里偷吃过什么样的果子,在别人的婚礼上疯狂地想念谁……

所有的秘密都是有味道的,或淡淡的苦,或微微的甜;所有的秘密都是有威力的,或如噩梦一般疯狂地折磨人,或如美梦一般温柔地将人麻醉;所有的秘密都是有力量的,或如氢气球一样载着人向上飞,或如泰山一般压顶,直把人变成大闹天宫后的孙猴子。

唐逸飞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在她的生命过程中,那些秘密就像堡垒一样,在她感到寒凉时给她温暖,在她孤独害怕时给她安全感。当然,有时那些秘密也会像利器一样刺痛她,让她不敢走出“秘密的城堡”,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样子。直到她遇见高峰,一切都开始慢慢地改变。

到现在为止,在唐逸飞的生命中出现过两个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男人。一个是她的父亲——养父,他给了她“唐逸飞”这样一个名字;一个是老霍——她至今不知道应该怎样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给了她“醉”的名字。

唐逸飞时常想,如果她是男性,她的命运会与现在完全不同。可她偏偏是女性,还是浓烈如酒却又定力十足的女性。正如老霍曾经说过的那样,她是一瓶未曾开启的陈年烈酒。通常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开启她这瓶烈酒,一旦遇有识器懂酒之人,她便会成为一个肆意地挥洒酒香的真性情的女子。

在过去的若干年里,唐逸飞并不认同老霍对她的评说。她觉得,老霍太爱酒、太懂酒从而希望她能成长为他梦想中那样的如良酒一般高贵、有品、有韵致的女子。她想,老霍是不小心忽略了他对她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者,他没有想到他在那十来年间给予她的关爱、教育和影响,已经将她的心酿制成了一坛老酒。她无须谁人来开启,无须谁人来品味,更无须为任何人挥洒酒香、挥洒性情。她只想静静地承受命运和时间加给她的一切,静静地看岁月流转、世事变迁,静静地填充心底偌大的空洞,静静地还原她本就应该拥有的简单、快乐的心境。

比较而言,她更喜欢老霍在她十七岁生日那天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小逸飞,你已经达到了无酒而醉的境界。要我说,你就这样醉着吧。这样挺好。要知道,一旦哪一天你醒过来了,痛苦、悲伤也就会跟着醒来。”

醉心里想:我要痛苦和悲伤做什么?于是,她说:“那我的小名就叫‘醉’好了。我倒乐得永远醉着,永远不醒。”

醉喜欢“醉”字。“醉”的“酉”表示酒,“卒”表示“极点”、“极端”。“酉”与“卒”联合起来表示“喝酒喝到极致”。她对“醉”有她自己的理解。有些事,可以不为,为就痛痛快快,淋漓尽致;有些人,可以不爱,爱就踏踏实实,万古不移;有些话,可以不说,说就明明白白,推心置腹;有些梦,可以不做,做就沉醉其中,梦醒不悔。
她不认同《菜根谭》里说的“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若即若离,似远不近”。半开花虽美,落英谁怜惜?微醺自然好,不醉何以归?只不过,在她看来,“落”的是生命,不是容颜;“醉”的是心,不是皮囊。

表面上看,唐逸飞是超然物外、一尘不染的。事实上,她也会时不时地被孤独感压榨,直逼得她想抛却所有的秘密,抛却所有的烦恼,像风儿一样自由自在地在世俗间飘荡,却又不被世俗束缚。

那是一个假日的晚上,醉鼓足了勇气,第三次只身一人跑到迪吧去喝酒。当嘈杂的音乐声在她的耳边炸开,当昏暗的光晕弥漫在她单弱的身体上,她感到一阵眩晕。看着模模糊糊的红男绿女在她的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她无法抑制地焦躁起来。

就在她迟疑是不是应该尽早离开的时候,她的目光碰上了另一束目光。那目光像一把深沉而又孤独的宝剑,在喧嚣的人群中我行我素,不染纤尘。当那剑锋与醉那高冷而又忧伤的心相遇的一刹那,醉的心头倏地盛开出一朵鲜艳的小花儿。醉先是被小花吸引,继而为之感动,最后她发现,她那冻结已久的心正一点儿一点儿地鲜活起来。促使它鲜活起来的,正是剑锋擦过时留下的隐隐的痛。这个发现让醉感到一阵心悸,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却假装若无其事地掠过剑锋,将目光投向舞池中的红男绿女。看着那些近乎疯狂的人们在炫目的灯光下不遗余力地挥舞着手臂,摇晃着脑袋,甩着头发,扭着屁股,醉猛地一惊,顿时冷静下来,与她的头脑同时冷下来的,还有那颗正在复苏的心。

醉低下头,凝视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酒杯,凝视杯中的红酒,眼眸中倏地漫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暖意。多少年来,酒是她最好的伙伴。它伴她醉,伴她醒,伴她在半醉半醒中哭罢笑,笑罢再哭,直到心中涌起奇寒,笑容凝结如冰。醉慢慢地提起手臂,将杯子停于鼻子下的位置,轻轻地摇动了一下手腕,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就被那种她最为熟悉的美妙的眩晕和眩晕的美妙给牢牢地抓住了。她闭上眼睛,先是小啜了一口,抿着嘴唇蠕动着舌头,用心地品味了一会儿劣质红酒的味道,继而扬起下巴,一口干了杯中酒,然后轻轻地放下酒杯,站起身,一边面无表情地向楼梯走去,一边恨恨地暗中告诫自己:尘世的喧嚣与你无关,你只属于美酒——所有优质和劣质的美酒,还有你的仇恨。

就在醉的右脚刚刚踏上楼梯之际,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一张嘴巴贴在她的耳边大声说道:“来都来了,为什么要走?缘来缘去都躲不过的。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醉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若无其事地保持着右脚踩在台阶上,左脚踩在平地上的姿势,却在暗中将身体的重心移到了左腿,微微地弯曲了左腿的膝盖,同时将左脚的脚尖轻轻地向外侧滑动,并踮起了右脚的脚尖。醉极其迅速地调整好体位后,慢慢地侧过头,盯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镇定地说:“请您自重,否则……”。话还没有说完,醉就被这只白皙,纤细,修长的手惊呆了。一时间,醉有些惊喜,有些激动,有些窘迫,又有些不知所措。从这只手,醉能够断定,身后这个人就是那把“利剑”的主人。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横马立剑”地拦截她。

“没有否则。”不等醉思量好如何应对这位剑客,剑客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留下,我们谈谈。”剑客的目光是利剑,剑客的话也是利剑。

醉只觉得剑锋又一次触碰到了她的心。只是,这一次她既没有看到盛开的小花儿,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感到心头倏地一凉。这阵凉意秒杀了醉先前的那些复杂的情愫,让醉霍地冷静下来,即刻回复到了防护状态。

有生以来,醉最恨向她下命令的人,尤其是下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的人。她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将所有向她下命令的人归为她继母的同类,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对继母的怨恨发泄到向她下命令的人身上。尽管,很多的时候她也会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说服自己,但是,控制与说服的结果往往是无法控制与无法说服自己。

醉深吸了一口气,向左侧慢慢地转过身,将浑身的力量都运到了右腿的膝盖上,同时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剑客。在射灯的照射下,醉看到一张惨白如纸的消瘦的脸庞,一缕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前额,一双凹陷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这火焰太炙热了!为了躲避火焰,醉本能地退了一步,一个趔趄,两只脚同时踩在了楼梯上。

剑客一把抓住醉的胳膊,继续下命令道:“跟我来。不要试图逃跑。你逃得过我,却逃不过你自己的心。”

“你?你?你?”醉有些慌了,想为自己的心做辩解,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接连说了几个“你”。

“没错。从你第一次来这里,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第一次来,是一个月前的一个周六的晚上,第二次来是接下来一周周六的晚上,今天是第三次来。”剑客斩钉截铁地说,“你第一次来时穿着一身白。那天,没等午夜场开始,你就落荒而逃了。第二次,你来得很晚,那天你穿了一身黑。午夜场刚刚开始,有人请你跳舞,你推辞说不会跳,对方说你不懂规矩,对你不依不饶,结果被你当场撂倒。后来,在大家的起哄下,你们接连干了三大扎啤酒,对方佩服你是女中豪杰,算是了了恩怨。”

剑客顿了一下,一边拉着醉向吧台走,一边继续说道:“傻丫头,似乎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女孩子在恋爱的时候,智商和情商都为零;在渴望恋爱的时候,智商和情商都为负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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