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故事。
说不清是多久以前,有一个名字叫做彼艾帝的临海的国度。那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崇尚天空的渺远与神秘,崇尚海洋的广阔与富饶,并因了天空和海洋而崇尚蓝色。
算不清是多少世以前,我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为了寻找心中的梦境流浪了很久,走过了很多国家。那一天,我赤着双脚,披着长发,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的衣裤, 如同一叶疲惫的孤舟,被海风吹到了岸边,又被海浪拍到了岸上,最终被掀翻在海边的白沙上。那里的白沙又细又软,那里的阳光很暖很柔。我躺在布满阳光的白沙 上,就像初生时躺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
陶醉在“母亲”的怀抱中,我梦想着我的流浪之旅已然结束,我在海边的丛林中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屋,每天在蓝天的凝望下往来于丛林与大海之间,捕些小鱼,采些野果子,过着简单而又快活的日子。
美梦刚去,我就被嘈杂声惊醒了,没等醒过神来,我又一次被蓝色的“海水”给淹没了。是的,这次的“海水”不是真的海水,而是我的比喻。这所谓的海水是一群 穿着海蓝色衣裤的人们,他们扑向我,把我团团围住。我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地挣扎和反抗,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被他们剥去了白色的衣裤,又被他们套上 了一身海蓝色的衣裤。
到现在我也说不明白,那是一国怎样的人。他们勤劳善良,热爱和平,追求美好,可他们偏偏容纳不下蓝色之外的颜色。在他们看来,只有或深或浅的蓝色才是美丽的美好的,其他的颜色都是迷惑人的、让人丧失理性的、罪恶的。
那个国度里,从天空到陆地、到建筑、到公共设施、皮植被、到家庭内部、到人的衣着, 统统都是蓝色的。他们因为偏爱蓝色而拒绝蓝色之外的花草树木,因为偏爱蓝色而仇视自然中五颜六色的一切,包括彩虹,包括晨曦和晚霞。我在那里所经受的苦 难,源于他们试图说服我,让我与他们一样热爱蓝色,憎恨其他颜色,并向他们发誓我会把这种观点带到我所能到达的所有的地方;而我却想竭力说服他们,让他们 不要偏狭到向蓝背实的地步。
为了说服我,他们把我关在一间华光闪耀的屋子里。当数不尽的飞速转动着的耀眼的光束将我团团包围之时,我只能紧紧地闭上双眼,以此来抑制强烈的呕吐的欲 望。我对他们说:“你们这样做,是栽祸于色彩。色彩本没有错,它们不会令任何人眩晕和迷惑,令我眩晕的是你们这些固执的人。”
他们不屑与我辩论。他们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就那样让我在强光的扫射下慢慢地枯萎……直到那个美丽的公主搭救了我,送给我一只小帆船,掩护我驶离了那个国度的时候,我还恍恍惚惚地如同在噩梦中。
昨夜,对着天空发呆时,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位公主,想起她送别我时茫然的神情。当初,在我就要驾帆远去的时候,公主茫然地看着我,流着泪水对我说:“我相 信你是对的,除了蓝色,还有很多美丽的颜色。可是,我所看到的蓝色之外的颜色,全部丑陋不堪。你说,我该相信你呢?还是应该相信我自己?”“它们本是美 的,是你的认知欺骗了人。和我一起走吧,我会帮助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我口中这样回答,心里却也茫然起来。看到公主摇了摇头,我像得到了大赦一般匆匆地 升起了帆,公主则一直站在岸边对我大声喊话。直到我距海岸越来越远,直到公主的身影只有一点点大了,我的耳边还回响着公主带有哭腔的声音,“为了父王,我 不能去冒险。我等着你回来。带着我想要的答案回来……”
想起公主救我时的毅然决然,想起公主对我的期盼,想起自己的忘恩负义,我心如刀割一般,瞬间就痛苦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因为愧疚心太重,因为牵挂公主的心 太切,在经历了痛苦的纠结之后,我毅然决然地神游而去,直达彼艾帝海边。让我欣喜的是,海边的白沙依旧,岸上却一改当初荒芜的模样。站在白沙上,我看到的 不远处有绿色的树木,有鲜艳的小花儿。就在我以为这个国度的人早已找到了公主想要的答案之时,我看到了一座精致的坟墓,还有坟墓旁立着的那棵植株不高却婀 娜多姿美丽非凡的古树。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这坟墓是公主的坟墓,这树是公主幻化而成的,她一直在等我……
后来,我多方找人,细细地询问,终于验证了我对坟墓和树的感知是正确的,同时也验证了我对他们已经找到了公主想要的答案的猜想是大错而特错的。
当年,公主送走我以后,她的父王暴怒了。他拒绝她回到王宫,并下令,如果有谁敢收留她,将和她一样被流放。公主没有四处流浪,而是日夜守在海边。后来,她 死了,她的父王令人在海边为她修了座小小的坟墓。再后来,她的坟墓旁长出了一株奇怪的树,它拥有蓝色的树干,却拥有绿色的叶子。那时,她的父王已经很老 了,眼睛已经昏花了,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当有人向他汇报公主坟墓边长出了那棵树,并追问是否将树砍掉时,他颤颤巍巍对大臣们说:“我活了一辈 子,到现在才明白,这世上除了蓝色,哪里还有其他的颜色!我们之所以能够看到肮脏无比的杂乱色彩,只是因为我们的心地不够干净。这许多年来,我眼前的颜色 越来越单一,越来越纯正,这完全源于我淡然纯净的心啊。以后,不要再伤害万物了,都努力地修养心性吧。等心性修好了,也就看不到杂色了。等看不到杂色了, 也就是心性纯美的时候了。”
“那,现在,你们修得怎么样了呢?”我觉得我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不得不傻乎乎地问。对方喜形于色地说:“漫长的时间过去了,经过一代代人不懈地努力,我们已经进化成功。现在,我们眼中的一切都是蓝色。我们的生命中,再无杂色之扰啊!”
我感觉到眩晕,感觉到窒息,感觉到比被逼迫承认蓝色以外的颜色都是丑陋和罪恶的更加难忍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彼艾帝的。当我醒来的时候,还在痛苦地挣扎着。我的手里擎着一根树的枝丫,蓝色的枝,绿色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