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史上有两位划时代的伟大人物,一位是威尔第,另一位就是这位被誉为二十世纪第一女高音的天使--玛丽亚·卡拉斯(Maria Callas)。
初识卡拉斯,还得从一张盗版唱片说起。93年在珠海工作的时候,正值国内盗版唱片业的创业之时,遍布拱北小店货架的是数不尽的港台流行通俗歌曲的盗版CD,徜徉其中,我居然也能找出几张古典音乐的D版唱片,很显然,厂家对这些古典曲目的选择标准是以港台的发烧要求为原则的。某一天,突然在一堆俊男靓女的图片中发现一张特殊的封面--一位美丽女郎的写意人像,封面上还有不和谐的八个红色汉字“发烧金曲 卡门经典”,再细看一下,上面还有几个不醒目的外文--“CALLAS: LA DIVINA”。需要说明的是,在此以前,我从来没有买过一张歌剧的正版、D版唱片,也没有用心听进过一部完整或是节选的歌剧录音,但我知道,眼前的这张《CALLAS: LA DIVINA》肯定是一位歌剧女高音的录音精选集。我毫不忧郁地买下了这张唱片,现在想起来,当时与其说是冲着歌剧,还不如说是因为封面中她那高贵的气质、天使般的美丽。
当我第一次用随身听漫不经心地放这张唱片时,耳机中传出的声音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单声道,没错,这是单声道的唱片,但随即我便忽略了这点,因为人声唱得实在是太美、太感人了!片中第一首是普契尼《蝴蝶夫人》中一段咏叹调“晴朗的一天”,卡拉斯充沛的感情投入使我真正感受到了美声女高音的动人。以前听女高音的录音时,总觉得她们是在扯着嗓子往高处喊,但卡拉斯给我的感觉却如同一位天使站在苍穹里对着尘世纵情高歌,是的,假如真的有天使,假如天使真的会唱歌的话,就应该是这样的。
这张D版唱片,所选的片段曲曲经典,既是歌剧的经典,也是卡拉斯的经典,不知不觉间,竟听完了整整75分钟的唱片,由此而彻底改变了我以前对歌剧的看法,从此我的爱乐之旅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开始一部接一部地聆听经典歌剧的唱片录音。
从威尔第的《阿依达》、《茶花女》、《游吟诗人》、《弄臣》到普契尼的《蝴蝶夫人》、《托斯卡》、《图兰朵》、《波西米亚人》。。。从多明戈、怕瓦落地、卡雷拉斯到萨色兰、普莱丝、弗雷尼。。。从EMI到DECCA。。。从数十部经典歌剧的经典录音中,我充分领略了歌剧这门伟大艺术所展示的魅力。但几年听下来,总觉得后人的演绎录音音色虽然很美,轻而义举地就能打动人,但总是缺少一种东西,一种只有卡拉斯的这张D版唱片才能给我的那种感人至深的震撼,如今这张唱片已永远地深藏在我办公室的PC机的光驱里---它是我此生听得最频繁的一张CD。
听过了后人的录音,在回过头来听卡拉斯完整的歌剧唱片《蝴蝶夫人》、《托斯卡》、《偌玛》、《拉美莫尔的露西亚》、《茶花女》。。。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卡拉斯打动人的不是她的音色,而是她真挚的情感,她在演唱时所投入的强烈感情色彩,使她轻而易举地俘获了每一位听众的心灵。她所饰演的歌剧女主人公--蝴蝶夫人乔乔桑、茶花女维奥列塔、托斯卡、诺尔玛、露西亚。。。从卡拉斯的唱片里,你很难分清这些角色究竟是剧作家笔下的人物还是卡拉斯自己,因为她感情充沛的演唱仿佛是在表演她自己!
卡拉斯打动人的这些歌剧主人公,几乎都是悲剧的角色,而在现实的世界里,卡拉斯本人的生活既是神话,也是悲剧!
玛丽亚·卡拉斯1923年出生于纽约,希腊人。由于母亲对她严厉的培训以及对未来计划的苛求,卡拉斯的童年几乎没有欢乐可言,她频繁参加各种儿童演出和比赛,13岁就结束正规教育,进了音乐学院。1940年11月,卡拉斯在雅典歌剧院首次登台,从此她步步辉煌,直到她最后失去她的嗓音,失去她的。。。 。。。
1949年4月,卡拉斯跟比她大30岁的意大利人梅内吉尼结婚,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正式婚姻。梅内吉尼是她的演出经纪人,他让卡拉斯马不停蹄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个机场到另一个机场、一个旅馆到另一个旅馆,他让世界上所有著名的歌剧院为卡拉斯疯狂地排队,他帮助卡拉斯向剧院提出高额报酬、收集卡拉斯演出的所有评论,他不让卡拉斯要孩子,竭力维护女高音卡拉斯的神话。这场婚姻只是女高音歌唱家与经纪人人的组合,卡拉斯从中并没有获得一个女人所需要的爱情,作为歌唱家的卡拉斯与作为女人卡拉斯成了一个统一体的两个对立面,她永远只有无休止的工作、排练与演出,只有观众狂热的崇拜,以及之后所带来的恐惧-- 一种担心失去观众的恐惧。
作为歌唱家的卡拉斯光芒四射,她的成功就象一片大海,海水冰冷而喧嚣,淹没了一个作为女人的卡拉斯。但是有一天,海上出现了一条船,这条船是真正的海上宫殿:有着青金石的栏杆,纯金的浴室饰物,名贵的油画珍品,西方现存最古老的嵌宝佛像,用克诺索斯彩石镶嵌画的放大复制品装饰的游泳池。这条船有60名水手,外加服务员、洗衣工、缝纫师、按摩师和两个高级厨师。这就是著名的“克丽斯蒂娜”号豪华游艇,它的主人就是世界首富、希腊船王阿里斯托特利·奥纳西斯。当时过完35岁生日的卡拉斯正在巴黎,一天,上午、中午和晚上演出前,卡拉斯连续三次收到了一大束红玫瑰,花中附着一次比一次简单的署名和一大串美好的祝愿,最后干脆没有署名,卡拉斯当时觉得这真是浪漫极了,这就是她对奥纳西斯的最早印象。不久阿里斯托特利·奥纳西斯就邀请卡拉斯夫妇乘“克丽斯蒂娜”号出海旅行。这次航行使卡拉斯觉得自己进入了神话世界,她丈夫则显得很忧郁,整天发牢骚,卡拉斯发现他对谁也不放心。卡拉斯既想忠于丈夫,又本能地渴望接近奥纳西斯,她在两者之间徘徊着。直到有一天,大海开始咆哮,天气变得很坏,梅内吉尼和其他客人都躲进了自己的卧舱,游艺大厅里只剩下卡拉斯和奥纳西斯,他们谈了整整一夜,卡拉斯一生中第一次不再只关注自己,第一次由一个男人占据了她的世界的中心地位。
奥纳西斯使卡拉斯第一次得到了爱与被爱的体会,他给她带来了爱情、轻浮、情欲和温柔,使她尝到了生活的乐趣,他使她不再一心迷恋于唱歌,他敞开了她的心灵之路,使她体会到许多新的感情,不再单纯地为合同、义务和首演操心。清晨,她无忧无虑地醒来;白天,她沐浴在阳光下;晚上,她则沉静在船王阿里动人的故事里。。。。。。卡拉斯戴着奥纳西斯送给她的一个手镯,手镯上刻着“TMWL”,这是“送给亲爱的玛利亚”四个词的第一个字母,她在丈夫面前毫无顾忌地戴着这个手镯,既高兴又骄傲。(其实,奥纳西斯以前就曾送给他妻子这样的手镯,几年后,又赠给杰奎琳·肯尼迪同样的手镯,卡拉斯对此却一无所知)。终于有一天,奥纳西斯象飓风一样,摧毁了卡拉斯的最后一道防线,卡拉斯决定离开自己的丈夫。
在卡拉斯夫妇结束这次旅行,回到家的第二天晚上,奥纳西斯奇迹般地出现在他们家窗下,他大声地唱着一首名为《玛利亚·玛利亚》的那不勒斯民歌,然后通知梅内吉尼:他打算娶卡拉斯为妻,不希望任何人从中作梗。梅内吉尼的一切央求与忠告都无济于事。翌日凌晨四时,卡拉斯同奥纳西斯离开西尔米奥去了米兰。在米兰,他们陷入了记者的重围,奥纳西斯说,“当然,象玛丽亚·卡拉斯这样一位有名望女人爱上了我,怎能不使我感到荣幸呢?”他无意中说出的这句话是他一生中最坦率的申明之一。这个拥有许多轮船和无数财富的人,需要“有名望”的女人爱上他,已证明他自己的价值。歌唱家卡拉斯对他来说,是一种有效的兴奋剂,当然,几年以后,当他要有更强的兴奋剂时,他又看中了大名鼎鼎的美国总统遗孀。
卡拉斯在米兰登上了奥纳西斯派来接她的专机飞往威尼斯,然后上了“克丽斯蒂娜”号。卡拉斯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幸福,烟波浩瀚的兰色地中海使她如痴如醉,一种同另一个人融为一体的强烈愿望被唤醒了,她为祝贺自己孤独状态的结束,断然减少了她的录音和演出次数。1958年,她在世界上6个城市曾演出过7部歌剧,共计28场;1960年,她只演了两部歌剧,共计7场;1961年共演了5场;1962年只演了两场;1963年一场歌剧也没演出,只举行了几场音乐会,录了几张唱片;1964年,她重返舞台作告别演出。与此同时,她觉察到奥纳西斯也开始慢慢地远离她了,同他建立家庭生活的梦想逐渐成了泡影。
卡拉斯的亲密朋友以及成千上万的爱乐者们都认为,是奥纳西斯毁了她的一生,这个卑鄙的男人毁了她的声音、她的艺术和她的事业。但如果我们客观地看,也许会发现,不是她成了他的牺牲品,而是卡拉斯的需要使他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奥纳西斯是第一个唤醒她蕴藏的生命力和沉睡的感情的人。卡拉斯的悲剧也许在于她认为只有奥纳西斯才是使她发现这些新宝藏的源泉。
此后,卡拉斯的嗓音变得越来越糟,一次演出中,高音降E没唱准,这使她痛苦万分:“我走调了,我走调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她连续唱了五个降E,面对艺术的失败,最后终于妥协了,她说:“我不能同时为两个主人服务”,“我所要的只是同奥纳西斯在一起”,“做他的妻子、女人和情妇”。
在这段日子里,奥纳西斯的妻子蒂娜以丈夫与人通奸为由向法院提出离婚,并在报上发表了申明。奥纳西斯对此深感痛苦,这使卡拉斯感到焦虑,她一心要奥纳西斯离婚,而奥纳西斯却从来没有想到与妻子分开,尽管他曾向梅内吉尼表示要同她结婚。他虽然几星期、几个月不同蒂娜在一起,但无论他在哪个国家,每天下午6点都要给她打电话。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既要老婆又要情妇的男人。他希望与蒂娜和解,卡拉斯只好退避到米兰,与他刚刚分居的丈夫度过了36岁生日。
卡拉斯想要实现她过普通女人生活的梦想,奥纳西斯是关键环节,但她却越来越担心失去他了。她不愿意同他分开,而他却满不在乎,她常常成为他自我辩白和恫吓战术的牺牲品。他开始以一种冷嘲热讽和盛气凌人的口吻说话,对她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淡漠。有时候他会离她而去,一走好几天,连招呼都不打。卡拉斯指望从他们的爱情中找到更实在的东西,那就是家庭和孩子,但关于结婚其实已化为乌有。卡拉斯对宴会、舞会和夜总会的兴趣日夜减退,奥纳西斯好比一个糖果商,尽管规模庞大,可卡拉斯发现糖果终究不能满足以面包为生的人的愿望。就在这一年,奥纳西斯结识了杰奎琳·肯尼迪,他邀请她乘“克丽斯蒂娜”号出海航行,而把卡拉斯留在了巴黎。也是在这一年的11月,杰克·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奥纳西斯立刻飞往华盛顿,出现在白宫里。奥纳西斯在两个女人之间的往返穿梭开始了。
43岁那年,卡拉斯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渴望生活,想要孩子,奥纳西斯却不要。奥纳西斯警告她说,如果她不顾一切生下这个孩子,那将意味着他们关系的终结。卡拉斯陷入了疑虑、恐惧和混乱。最后,她决定为维护这日益淡漠的不真实关系而舍弃孩子,她堕了胎。在她渴望得到一种新的力量源泉和目标的时刻,这个被扼杀的孩子其实正是她本可得到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奥纳西斯决定同杰奎琳·肯尼迪结婚,他回到“克丽斯蒂娜”号上,让正在船上的卡拉斯回巴黎去,他说他有客人,她不能呆在船上。9年来,卡拉斯一直是“克丽斯蒂娜”号上的主人,现在她却不能留在船上。她离开了“克丽斯蒂娜”号,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卡拉斯到巴黎后,给朋友打电话,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朋友陪她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旅馆搬到另一个旅馆,但她发现她哪儿也呆不下去,什么事也做不下去。她无所事事,无家可归。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她所能够辨别的只有痛苦。 1968年10月,奥纳西斯正式同杰奎琳·肯尼迪结婚,卡拉斯掉进了绝望的深渊。她精神脆弱,情绪低落,只有安眠药和镇静剂才能使她平静下来。卡拉斯与奥纳西斯同居9年之后被无情抛弃,这一事件彻底摧跨了她的心灵和肉体,她的嗓子哑了,再也唱不出来了。
在后来的岁月里,她感到十分孤独,有时在半夜,她会给一个朋友打电话,渴望听到一些温暖的词语。她开始把自己片段的想法录在磁带上,大多数时间是歌唱家卡拉斯在说话,有时候普通女人玛丽亚也会讲出几句迷人的话,可惜卡拉斯马上就会把话抢过去:“我愿意做普通女人玛丽亚,但歌唱家卡拉斯却要我维护她的尊严。我愿意认为她俩是一个整体,因为卡拉斯一度是玛丽亚。。。。。。或许,我们是不能把歌剧明星卡拉斯与普通女人玛丽亚分开的--她俩是一致的。” 但她们实际上并不一致。玛丽亚在卡拉斯的压迫下感到喘不过气来。
1977年9月16日,玛丽亚·卡拉斯在巴黎乔治·芒代尔大街36号逝世,享年54岁。在最后的日子里,她怅惘、沮丧、子然一身。。。。。。
依据卡拉斯“我想被埋葬,但不能成为蛀虫”的遗愿,希腊文化部长把她的骨灰撒入浩瀚无垠的爱琴海。。。。。。。 之所以要讲这段历史,我希望大家在诅咒船王奥纳西斯的同时,能更深刻地体会到玛丽亚·卡拉斯个人生活的悲剧性,而这也正是她能塑造出感人至深的艺术角色的原因所在。后人的艺术塑造之所以达不到她所刻画的境界,是因为后人在没有生活经历的前提下,只能去“唱”歌剧,只能在“唱”上下功夫。而玛丽亚·卡拉斯却是在演歌剧,把自己的悲剧性融进了伟大的歌剧角色。不管是她认识奥纳西斯之前,还是被奥纳西斯抛弃之后,她似乎命中注定被笼罩在悲剧的枷锁之中。悲剧发生前,她唱的是未来;悲剧发生后,她唱的是过去。也因此而成就了她一个个感人至深的艺术形象,真正体现了所谓“黄连树下弹琴”的悲剧氛围,令人痛心地达到了“假戏真唱”的最高艺术境界。
如果仅仅用“红颜薄命”来感慨玛丽亚·卡拉斯的一生,似乎并不妥当,因为她身后毕竟给世人留下了无数的艺术瑰宝,而且还有我们无数深深地热爱着她的爱乐人――我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用心反复聆听她的世纪绝唱,而这,足以让玛丽亚·卡拉斯在天之灵欣慰不已了!玛丽亚·卡拉斯,您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勇敢的心 1999.1 于北京
http://www.bh2000.net/classic/artist/callas/callas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