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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放下手里的包，关了门，在玄关处换鞋。

“回来了。”背后突然传来纪宇晟走了调的声音。

媛媛吓了一跳，夸张地捂着胸口道：“我以为你们都出去吃饭了呢。昊昊呢？”心头却晃过一丝种不祥的预感，她慌忙地瞥了一眼纪宇晟的脸，联想起他上午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跟妈出去吃了。”他不耐烦地说，一屁股坐到了餐桌旁，椅子脚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你吃过了吗？”媛媛拎着包打算进房间换身衣服。心里纳闷: 今天怎么变成婆婆带昊昊出去吃了？

“你等等，我有事要问你！”纪宇晟黑沉着脸，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指了指他旁边的座位。

有种暴风雨降至的压迫感，媛媛放下手里的包，故作莫名其妙地傻笑道：“干嘛？审犯人啊？”

“别跟我打哈哈，你说，你今天早上是怎么去上的班？”

媛媛心突地一跳。她可不想让纪宇晟知道自己乘了罗去冬的车，他这人多疑，现在再加上他妈，两人指不定会为了这点事捣鼓出什么来？婆婆这人最擅长无理取闹，说不定要闹到她公司去，那她可就臭名昭著了，以后也甭想在公司混了。再怎样，她也得忍着，尽量把小事化了。她跟纪宇晟的帐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

“和平常一样啊？”媛媛语气异常平静地回答，侧目注视着纪宇晟越来越红的脸。

“你是在说实话吗？”他提高了音量，估计是媛媛脸上平静的神情惹恼了他。他狠狠地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戳两个洞，“我以为你每天早出晚归，规矩的很！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勾三搭四！臭婊子！”

媛媛呆立在客厅中央，白晃晃的灯管照得她眼前一片白茫茫，似乎世界在一刹那都不存在了。她只记得有个人跟她说过：你总是退让得让自己没了底线。她是太懦弱了吗？她是太过忍让了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泪涌在眼底，她生生憋了回去。她不想在他面前哭，连半滴眼泪都不想在他面前流。

看情形，她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早上乘了罗去冬的车，尽管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想到这儿，她一字一顿地说，“纪宇晟，第一，请你注意你的用词。第二，你凭什么骂人？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了？ 虽然我们是夫妻，但是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尊重？ 你有没有尊重自己，尊重别人的人格? 告诉你纪宇晟，你现在所说的一切，我都可以告你侮辱！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不等于我是你的奴隶、你的佣人，你想骂就臭骂几句? 你凭什么侮辱人? 假如，你实在看我不顺眼，我们好聚好散，离婚就是了！”

“别动不动就把离婚两个字摆在嘴上，离婚又怎么样？我还怕你不成？”纪宇晟拧着脖子吼道，“你最好说实话，妈妈今天早晨出去早锻炼，明明看到你上了别人的车。妈妈可以作证！”

“上个车，又不是上床？大什么惊小什么怪？就凭你妈那个老花近视眼，一大早天都没亮，她能看得清什么？我告诉你纪宇晟，虽然平时我都让着你，到了关键时刻，我也不是省油的灯！”说完，媛媛只觉得气得头顶发晕，浑身发抖。想想自己够可悲的，真到吵架的时候，她连撒泼骂人的本事都没有。她转身走进房间，“彭”一声关上门。反锁了房门，她倒在枕头上痛哭了起来。

媛媛昏沉沉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几天，晚上睡不好，白天还得忙得像个陀螺，她实在累得透支了。

再醒来，已是半夜了，房间外寂静无声。她肚子饿得咕咕叫，觉得开门出去又是很尴尬的事。好在房间里有她以前买的饼干，她就着洗手间里接来的水吃了下去。

半开的窗帘外，皎洁的一轮圆月斜挂在对面高楼的一角，这本是个平静而美好的夜，而对于她来说却是惊魂动魄的一晚。

她手里攥着吃剩的饼干袋子，塑料纸看似轻薄却棱角分明地扎着她的手，针刺般得疼着。

她想起了过去，当初认识纪宇晟是在同学的生日派对上。那个过生日的女生叫裴灵，跟媛媛关系不错。生日派对是开在平时学生比较少的第五食堂。几个男生先去霸了位子，几个女生拿出大家的筹款，一起买了几大盆菜。男生搞来了十几瓶啤酒，一阵闹哄哄的，派对就开始了。当然，还有裴灵同宿舍女生在校门口蛋糕店买的奶油蛋糕。

媛媛当时跟第一任男友分手了，几乎记不得倒底是为了什么事，反正两人炒翻了。玫子后来称媛媛的第一次恋爱叫PUPPY LOVE，笑话她说：连接吻都没，那叫谈恋爱？但是，媛媛始终认为那个男生是她第一任男友，她一直珍藏着他送的第一份礼物——栖霞山的一片红叶，压在透明的玻璃纸里，清亮简单，那是她最纯真的恋情。

纪宇晟是裴灵男友的表哥，在北京刚考上研究生，百无聊赖，就到南京来找同学玩。顺便参加了他们这个闹哄哄的生日派对。因为临近毕业，大家趁着生日派对来发泄一下情绪。

那天媛媛心情不好，一个人坐在最远的一张位子上，纪宇晟觉得自己很傻居然回来参加这么幼稚的生日趴，也特意选了个较远的位子，其实就坐到了媛媛的斜对面。媛媛自顾自吃着面前的蚂蚁爬树，根本没把对面的人放在眼里。刚巧有几瓶啤酒摆在他们这一桌。那边的哥们喝醉了发酒疯，吵着还要啤酒，“哪里还有啤酒？”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喊。

“这里——”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这时，媛媛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一个长得清秀文静的男生。

两个人聊了起来，发现居然是同乡还是同一个高中的校友，居然还是同一个班主任。就把数学、语文、物理、化学、政治老师全都数了一遍，发现很多老师居然都教过他们。自然而然地，他们两人就先离席，纪宇晟建议在校园四处走走，结果就一直走到了今天。

纪宇晟在认识媛媛的半年后就出国了。她跟纪宇晟一直书信和电邮联系，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媛媛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就结婚了。

那时候，她觉得跟纪宇晟在一起很开心，他很幽默感，见识广，几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再加上老妈一直催促她早点结婚，女孩子过了25岁就过期了，没人要。她被催得心烦意乱。似乎大学一毕业了，自己的任务就是得赶紧找个对象把自己给处理了。

结婚前，她憧憬很多东西：盛大的婚礼，漂亮的结婚礼服，令人艳羡不已的婚礼合影……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是那个年纪的女孩最向往的。

当婚后真正住在一起，才发现个性迥异，当初甜蜜的感觉几乎就象肥皂泡，落到地面就没了踪影。媛媛在家是个娇小姐，连地都没拖过，更别说烧饭了。而纪宇晟需要一个万能的保姆。结婚头三年，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记得有次过年，两个人吵得掀翻了桌子，说好了一过完年就去办离婚。最终也没能离婚，因为媛媛怀孕了。

有次在办公室，挺着肚子的媛媛突然感觉一阵阵的头晕，眼前发黑，她吓坏了。不久就辞职在家休养。孩子出生后，纪宇晟时常加班，媛媛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一直到孩子两岁，她重新回去上班。上班后，两人又开始吵架，为了谁少洗了个奶瓶，谁少给昊昊洗了次澡，谁没看牢孩子让他摔了一跤……最后，两人觉得越吵越没了意思，反正谁也吵不赢，谁也不认输。

日子就这样，凑合着，一年年地过来了。

媛媛只觉得自己一头扎进婚姻的城堡，却发现自己画地为牢。她记得林语堂写过的一句话——我要有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我自己的胆量。她没有自由，是因为自己没有胆量吗？是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如同她的这般，只有责任与义务，堆积如山？

她想起叔本华的意志痛苦论，要消灭痛苦就得消灭意志本身。是不是对生活的反思都是一种背叛? 是她从意识上背叛了婚姻? 还是婚姻本身让她厌倦了，她想反抗而不得不背叛? 还是，她该屈从25岁，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年纪时，做的对这漫长人生的抉择，那才叫一生一世?

夜沉如水。她的眼泪冰冷地钻入脖颈。隐约间她听到隔壁昊昊的房间里传来了纪宇晟特有的鼾声。他应该是睡到了昊昊房间的另一张小床上。

媛媛看了一下手机，才凌晨四点半。她起身悄然从衣柜里取出自己出差常用的折叠旅行包，放了一些衣物，还有自己的护肤品，取出了自己的护照和早些年就换好的人民币。她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说明她需要公干到上海出差半个月，有什么事请打她的手机。

写完，她如释重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等待天亮。天一亮，她就想溜出去，最好谁也别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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